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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臨澈的確是在送走她之後沒多久便落入了網羅,他是個崇尚君子風度的無用書生,早已習慣了朝堂唇槍舌劍的對決,哪裡能明白那些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江湖人會有怎樣殘忍的手段?更別提這些人還恨不得將他食皮寢骨。祁臨澈被押送過來的路上便挨了一頓打,有些人可不講什麼武德,若不是有大門派的弟子拼死攔住,只怕他還沒畫押便已經被殘害致死。
祁臨澈來到寺廟時可謂是狼狽十分,江湖上倖存的幾位名宿坐在堂前,擺出了三堂會審的架勢,其中便有遠山侯。
看見祁臨澈狼狽的模樣,高行遠擰了擰眉,他抬手猛一拂袖,押送祁臨澈的兩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擊飛了出去,倒退了十數步才勉強站穩了身體。祁臨澈得了自由,卻只是無謂的冷笑了一聲,理了理衣冠,拭去淤青嘴角滲出的血珠。
「遠山侯這是何意?!」有脾氣暴躁的立時拍案而起。
「他再如何不是也是朝廷正一品大官,爾等膽敢僭越天子之責?」
遠山侯這般發話,恨得其他人咬牙切齒。若是從前,誰在乎什麼朝堂天子?他們隨心所欲,快意恩仇,便是先帝都必須看江湖的臉色。但就是因為這個人,因為這個可惡的狗官,他們在內鬥中死傷慘重,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大勢已去。
「本候不管你們有什麼私怨。」高行遠話語冰冷,「但你們既然想拿本候來做靠山,就必須得按本候的規矩辦事。」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看著這一幕,祁臨澈忍不住笑出了聲。眼前的景象對他而言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景,讓他在痛楚中也生出了一絲快慰。畢竟遠山侯再如何游離塵世,本身也依舊是開國元勛的後裔,看江湖對朝廷低頭,豈不是對他付出的辛勞最大的回饋?
只不過……還是有些許的不甘心,「白衣劍仙」的知己,日後遠山侯是不是就會在她的身邊,陪著她琴瑟和鳴呢?
望凝青一路殺進寺廟裡時,曲靈寺的慧悟大師正在宣讀祁臨澈的罪名,他、望月門掌門楚賢以及高行遠就是場中排面最大的三人,但若要論輩分,慧悟可比高行遠以及楚賢都還要年長。武僧中氣十足的宣罪說不到一半,眾人便聽見「轟」地一聲巨響,負責守門的弟子砸破了門扉直接撞到牆上,騎著馬的少女猛拽韁繩,前蹄高高揚起的烈馬發出了「吁」地聲響。
塵土飛揚。
那策馬而來的少女身披華光,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粉黛不施,眼角眉梢卻攏著柔和淡薄的光芒。
這層光芒讓少女看起來縹緲而又虛幻。
望凝青翻身下馬,徒步走進了寺廟的大堂。她目不斜視,眉眼疏淡,但她踏出一步,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以她為原點向著四周擴散。
咚、咚、咚——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就好像她踏出的每一步,都結結實實地踩在眾人的心臟上。
有一名望月門的弟子甚至下意識地摁住了心口,眉頭緊擰,他控制不住心跳,因為它正在被另一個人掌控著。而當你的呼吸、心跳、眼神都被一個人牢牢地鉗制著時,你是否會有一種生命都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恐懼感?
迎面而來的風變得凌厲而又森然,刮擦得鼻骨皮膚隱隱作痛,他正想著今天的風太大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窗外的樹影婆娑,拂得細緻而又溫柔——咦?那這令人感到痛楚的凌厲感是什麼?這讓人胸腔內翻出陣陣腥甜的壓迫感是什麼?
「阿彌陀佛——」一聲厚重如鐘的佛語,融入逼仄的空氣中,略微緩解了那逼人的壓迫感,「施主,還請將劍氣收一收吧。」
望凝青抬眼掃了慧悟大和尚一眼,依言收斂了那幾乎要掌控這一方天地的劍氣。但下一秒,她便將背上負著的琴抱在了懷裡,看見她這一動作,剛剛鬆了一口氣的人們又忍不住頭皮一緊。
望凝青撥了撥琴弦,並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般看向祁臨澈,只是輕抬眼眸,緩緩露出了一個輕慢的笑靨。
該如何形容這個笑容呢?
傳聞,劍仙雲出岫性如冰雪,千金難求一笑,但此時她展顏一笑,卻令人脊背生寒,好似落入了萬里冰洋。
居於上座的慧悟雙手合十,口稱佛語,額頭卻沁出了一絲冷汗。兩方對峙,看似我方占據上風,但只有武功高深到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他們面臨了什麼。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那裡,如同掩藏在暗潮之下的渦流,天地間所有的「氣」都在朝她匯聚,鼓譟著,沸騰著。
除了劍氣,慧悟感受到更多的是殺意,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有人擁有這樣純粹而又可怕的殺意。以往擁有這種殺氣的人都是江湖上無惡不作的魔頭,用屍骨堆砌,用血肉澆灌,方才能長出這樣靡艷而又朽爛的死氣之花。但那種殺氣再如何濃烈,與眼前這名女子的殺氣相比都顯得稀淡,被籠罩在這股「氣」之下,慧悟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只等他人落下屠刀。
相比起慧悟大師的驚懼,其他武功略低的人反倒沒有太大的感觸,大概是因為身邊圍著同伴,便有人壯著膽子站出來,嗓音微顫地呵斥道:「妖、妖女,你禍害江湖,助紂為虐,我等今日便要替——」
「住口!」
「手下留情!」
兩聲厲斥同時響起,前者出自高行遠之口,後者來自望月門掌門楚賢。別人沒看到,楚賢卻從望凝青踏進門檻的那一刻開始便死死地盯著她緊扣琴弦的手。那人話音一出,楚賢便看見雲出岫笑容一深,扣著琴弦的手指一松,一道凌厲的劍氣便破空而去,直襲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