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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深思起來都覺得萬分荒謬的事。
——「師父定然恨我,恨我欺瞞於她,恨我待她不誠……但此間種種,想必都不如心血錯付,真心贈予了仇人。」
燕皇以往只看見宋清婥的赤膽忠心,他以為,她對燕國的忠心能蓋過對楚國的恨,畢竟宋家與楚國的冤孽深如血海,宋清婥能勉強維持住表面功夫、顧慮著五皇子終究有一半燕國皇室的血脈而不動手,已經並非易事。
但此時,他看著眼前孤高如雲上人的宋清婥,腦海中迴蕩著太子的私語,只覺得荒唐至極。
他被名為「宋家」的葉子遮住了眼睛,從未仔細去看「宋清婥」這個人。
這個視天地為逆旅、見眾生如粉塵的人……真的會放不下血海深仇,費盡心力掩蓋自己的怨恨嗎?
……
是夜,望凝青再次避開了他人的眼線,翻牆來到了七皇子的居所。
「又做什麼?!」七皇子好夢正酣,被人從夢中拍醒,一時間又氣又惱,可他不敢對望凝青發脾氣,只能狠狠地錘了一下被褥,「我今天沒犯事,也沒欺負小貓小狗宮女太監!策論寫了書也讀了,你讓我安生一晚不行嗎?」
望凝青道:「我問你,對那至高之位,你可還有想法?」
望凝青的神情太過冷凝,以至於七皇子迷迷瞪瞪的腦袋一驚,睡意去了大半。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故作漫不經心,語氣輕佻地道:「當然,我說過,我要最好的。」
七皇子悄悄捏緊了被褥,他這話說得有些虧心,因為他忽而間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惦念母妃時常掛在嘴邊的至高之位了。
自從被廢後宋清婥收為徒弟之後,他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夜間幾乎是一沾到枕頭就睡得昏天黑地。久而久之,那些孩童玩鬧般的野心都被他拋之腦後,甚至隱隱有幾分嫌棄。想到成為皇帝後天不亮就要起來上朝,每日還須得批閱公文、處理前朝瑣事,本就沒什麼耐性的七皇子只覺得意興闌珊,根本不想操持這些活計。
如今他對皇位的唯一念想就是登基後能夠逃脫宋清婥的魔爪,最好讓禁衛軍把她抓起來,讓她也嘗嘗被逼寫策論的滋味。
「我想過了,讓你登上皇位,跟禍害蒼生沒什麼區別。」望凝青平靜地凝視著七皇子,將厚厚一疊書冊放在了桌上,「這些書你留著,若是遇事不決,多翻翻書總不會錯的。」
七皇子一看見書就覺得頭大如斗,頓時滿臉不耐地道:「有什麼不懂的將來問你不就行了嗎?反正以後不管誰上位你都是東宮太后,就算是太子母妃都必須屈居在你之下,何必多此一舉呢?」
「什麼都來問我,那乾脆國我也幫你治了?」望凝青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
「可以啊。」慕容錚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幫我批閱奏摺,我每天吃喝玩樂,神仙日子,豈不快哉?」
真快哉,望凝青冷著臉,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慕容錚被打慣了,也不覺得惱,反而滿臉都是「行了沒今天打都打過了我能睡覺了沒」的神情。
慕容錚原以為自己還會再挨一頓揍的,卻沒料到那個從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的女人忽而間揉了揉他的腦袋。
「保重。」
許多年後,慕容錚回憶當年,也只有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晚,那個宛若神祗般的女人才流露出一絲紅塵的煙火。
既不俏麗,更不溫柔。
可他卻一輩子,都沒法忘懷她染著風雪氣息的衣袖。
……
燕康四十年,燕皇病重,太子輔國,年冬,燕皇駕崩。
燕皇的親信崔公公宣讀遺照之時,朝臣百官皆跪於龍儀殿前,恭迎太子與太妃。
太子攝政長達數年,雖然並未登基,但早已掌控了實權,對於朝臣而言,這場政權的交接本該風平浪靜,毫無波瀾漣漪才對。因此,當身著銀色輕鎧、墨發高綰的廢后率領著軍隊包圍了整座龍儀殿時,所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
「娘娘,您……」捧著聖旨的崔公公滿眼錯愕,難以置信地道,「您……您是來護駕的嗎?」
蹲在望凝青肩上的靈貓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它心想,尊上塑造的「宋清婥」形象到底是有多堂皇光明?都到了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有人自欺欺人,覺得她是在「護駕」。
「崔公公。」望凝青也沒有當場撕破臉皮,而是極為平和地朝著崔公公頷首,「本宮,為剿滅楚國餘孽而來。」
話音剛落,望凝青拔劍出鞘,三尺青峰澄如秋水,在驕陽下熠熠生輝。
她臨風而立,劍指太子與賢妃,語氣冷肅地道:「劉楚皇十一公主劉嫵,多年前隱姓埋名,藉助楚國前朝埋下的暗釘嫁入皇室,誕下五皇子慕容辰,謀害先皇后與大皇子,犯下罪宗無數,意圖染指燕國皇室血脈,綿延楚國國祚。」
她立於天光之下,有如身披華光的戰神。
「其心險惡,其罪當誅!」
第6 9章 【第20章 】冷宮廢皇后
望凝青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在「謀反」之前,她已經找到了原定命軌中給氣運之子通風報信的那位小太監,悄悄地將「廢后宋清婥聯繫舊部意圖謀反」的消息透露給了那位太監知曉。之後她又花費了不少時間,確定了賢妃藏匿在宮中的親信以及朝堂中的暗釘。因為雖然是要「謀反」,但因果這種東西還是能避則避。楚國已經亡了,它的餘黨殺了就殺了,但萬一一個不小心殺了氣運之子的心腹,這未來可就有得掰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