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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當看見那身穿素色道袍的身影砸在山壁上時,空逸還是徹底崩潰。他竭嘶底里地哭嚎著, 手中緊握的弟子令牌閃爍著庇佑的靈光。這本該是屬於另一個人的生機,可那人卻毫不猶豫地轉贈給了他。
空逸是一個生而不凡的孩子。
他出身書香世家,歷代纓鼎,上有嚴父慈母, 後宅無妻妾之爭。身為家中老么,他有兩名兄長, 自幼備受寵愛, 又毋需他承擔任何的職責。這樣環境下長大起來的孩子, 不說天真爛漫,應該也是一個活潑開朗的性子。
但空逸卻不,他被醫師診斷為痴愚之症,生來便是一副呆傻的模樣, 神智渾噩, 難分寒暑。直到一位高僧見了還在襁褓中的他,直言這孩子福澤深厚,人間是留不住的。要麼渡化出家, 要麼拜入仙門,否則只會生生蹉跎掉一輩子。
聽了高僧的話,父母心痛難忍,佛門日子清苦,他們捨不得,便託了關係將他送入仙門,不求他平步青雲,只求他平安喜樂。
後來,他被大長老收歸門下,神智也日漸清明,耳邊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誇他福澤深厚,有大造化在身,是氣運深厚之人。
是啊,他多幸運啊,即便身陷囹圄,也有師兄拼死相救;站在原地痛哭不止,也有師姐將一線生機拱手相送。可是,當空逸看見被掌門一手抱在懷中、兩指皆斷、渾身是血的師姐時,他卻覺得這福澤還不如不要,他寧可遭這罪的人是自己。
「孽畜。」棲雲真人一出關便看見了如此慘況,一時怒不可遏,「竟敢如此猖狂!」
棲雲真人沒想留手,他心念一動,身後煙雲匯聚,剎那化為萬千泠泠劍光,劍刃齊指螭獸。渡劫期大能怒焰一出,天地風雲幻變,鳥雀噤聲止語,群獸下跪匍匐,就連溪水中的魚兒都躲進了水草之間,在河床下瑟瑟發抖。
被強行拔掉逆鱗的螭獸已經廢了大半,挖掉逆鱗的地方血流不止,鋪天蓋地的劍氣將它死死地釘在地上,螭獸翻滾掙扎,發出陣陣嘶吼。
棲雲真人正想將這頭作惡的螭獸當場擊斃,衣袂卻忽而被一人揪扯了一下:「掌門,師兄被怪物吃掉了,素塵師姐說囫圇吞下去的話,沒嚼就還能活,築基修士沒那麼容易死!」
漫天劍雨霎時一頓:「……」
棲雲真人是真的從沒聽說過「沒嚼就還能活」這種話的,想來也是孩子們的童言童語。但這個叫不出道號的孩子顯然是認死理的,那話又是從自己的徒兒口中說出來的,於情於理他都不應該忽視。被這麼一打岔,心中的怒意也淡去了些許,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掃來兩片白雲將空逸和素塵送上去,隨即祭出劍匣,一柄青雲色的長劍飛射而出,落入棲雲真人之手,朝下劈出了一道煙雲般縹緲的劍光。
這霧蒙蒙的劍光看著柔軟無害,落在螭獸的身上卻有如刀切豆腐,泥牛入海,螭獸堅硬的鱗甲頓時四分五裂,惡臭的魔氣自體內溢散而出,朝著四周蔓延開來。剎那間,主峰百草枯竭,萬木朽爛,黑臭的污血流淌了一地,掉出幾個焦黑的人形。
棲雲真人擰眉,長袍遮住了空逸的雙眼,他揮手甩出幾道靈氣,發現幾名弟子竟真的有一息尚存,不由啞然。
「還活著。」他說道。
已經哭幹了眼淚的空逸聽見這話,哇地一聲再次哭了出來。
……
八大長老趕過來時,主峰的戰鬥已經落下了帷幕,棲雲真人抱著一個滿身污血的女童,抬眼向他們掃來。
「各大仙峰都出現了惡獸,救援不及,還請掌門恕罪。」
「清點各峰死傷,儘快修復結界。」棲雲真人抬手一招,幾朵雲彩便飄然而來,「螭獸吞下的弟子尚存一息,我已護住他們的心脈。」
幾名長老聞言,立時一怔,他們也沒料想過被惡獸吞下肚的弟子還能活命,一時間悲喜交加。那幾名弟子雖有一息尚存,但也被魔氣腐蝕得面目全非,最擅淨化的司祭長老丹凝真人上前,連施幾個術法,這才將他們的性命從鬼門關內搶奪了回來。
「掌教師弟,這孩子……」司法長老接過哭成一團的空逸,又看向仰躺在棲雲真人懷中的女童。
「她胡鬧。」棲雲真人擰眉,「竟敢臨陣築基,剜下螭獸逆鱗,實在膽大包天!」
「不是的!」棲雲真人不說還好,一說空逸就忍不住了,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淚珠滾滾落下,嗚嗚咽咽地說道,「不是這樣的!師姐、師姐是為了救我才去引開怪物的。師、師姐給了我這個,讓我去找掌門。」
空逸掏出了懷中的弟子令牌,所有內門弟子的弟子令牌都能存下師長的一絲心念,危機關頭能抵擋一些危險,至少撐到師父尋來。空逸自然是有的,但長老令牌是翠玉,只有掌門的令牌才是白玉,而整個天樞派唯一的白玉令牌,就在素塵的手上。
幾位長老見狀,心裡也有了數,只有空逸還在哀哀地苦求著,讓掌門不要責罰師姐。
司法長老看不過眼,直接大手一蓋把小徒弟的腦袋給摁住了。別人不知道,他心裡可是門兒清的,他那掌教師弟雖然嘴上罵著,心裡指不定怎麼想呢。他要是有個臨危不懼、有捨生忘死之秉性又有冷靜對敵之理性的弟子,怕不是要在夢中笑醒。
得了便宜還賣乖,嘁。
司祭長老治好了其餘幾名弟子,走上前來正想看看掌門弟子的傷勢,卻不料女童的手自腹部滑落,露出斷了兩指的半截帶血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