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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裡錯了呢?是她出劍沒能全神貫注?還是她對江荻心存輕視?又或者……她的道偏移了原有的軌跡呢?
望凝青閉上了眼,認真地反思自身——她思慮的當然不會是「這一世」,而是她記憶的觸角所能回想起的全部。
身形纖細的少女安靜地跪在山門前,衣衫單薄,脊樑筆挺,她垂首闔目的姿態平和而又恬靜,面上看不出任何受辱的委屈。
穿越山谷而來的風裹挾著細碎的霜雪,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之上。
天樞派的山門稱得上遼闊二字,素色衣裳的少女在風雪中也不算顯眼,但往來的弟子們經過時卻不由自主地噤聲止語,唯恐驚擾到她。
因一絲惻隱而追出來的與照先遠遠地看著,忍不住感慨,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有些人即便是受罰看上去也好似在悟道。
他正看著,卻見山門處有幾個穿著外門弟子服飾的人在交頭接耳,其中一人竊笑著越眾而出,朝著少女的方向走去。
與照先頓覺不妙,那幾個外門弟子他都認識,平日裡最是喜歡對長得好看的女孩子獻殷勤,年少慕艾本不是錯,但總經不住熱血上頭時行事過火。
眼下的境況,與照先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這些人想為白靈「出口惡氣」了。
畢竟方才在殿中大家也看清楚了掌教的態度,那是個對自己唯一的弟子都沒有半分容情的師長,想必同門弟子之間的「小打小鬧」,掌教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甚至不用做什麼,單單只是趁著掌教首徒罰跪時站在她身前就夠欺負人了。
與照先對這位掌教首徒的感情十分複雜,因為劉索是個天資好、人緣也好的師弟,就這麼被驅出門派,很難不讓人感到可惜。
但對於這個面相頗惡卻氣華神清的掌教首徒——與照先可以肯定,那五味參雜的感情中絕不包括「欺辱」的輕視之心。
因此,在意識到這些外門弟子想做什麼時,第一時間湧上與照先心頭的便是反感與不愉。
——她不是能被這麼對待的人。
與照先攔住了那些人。
幾名外門弟子面面相覷,有些不甘心:「師哥,我們也沒想做什麼,這大路朝天的,難道還不許別人走了嗎?」
「我勸你們別這麼做。」與照先道,「這個年紀便能自創劍法,就算掌教不上心,她要報復你們也不過是抬抬手的事情。」
見他們還不死心,與照先又道:「更何況,你們是忘了開雲劍和火雛鳳嗎?」
這兩個名號一出,幾名弟子瞬間瑟縮了一下,喃喃不語。
開雲劍空逸真人,十三歲成就金丹的內門天驕,司法長老之徒,年紀雖小,卻已經是世人必須畢恭畢敬稱之為「真人」的存在。
據說空逸真人有一次帶隊下山歷練,本門弟子與天衍宗弟子發生糾葛,雙方相較不下之際,是空逸真人以劍風掃裂雲海、洞穿天瀾之威勢阻止了干戈,故有「開雲劍」之美名,頗受內門弟子敬愛。至於「火雛鳳」,她的威名在外門中比「開雲劍」還要令人聞風喪膽,因為這位司儀長老之徒曾隱姓埋名混入外門長達一年,以一己之力重傷了十數名境界遠高於自己的外門弟子,當眾揭露了他們主導外門惡性競爭的不良風氣,成了外門弟子口中那個「不可說」的人。
這兩人中隨便拉出一個都是天樞派新生一代中的佼佼者,卻偏偏甘心奉一個資質境界遠不如他們的人為首。
「何必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而讓自己的前路變得狹隘呢?」與照先在這些外門中很有威信,雖說不一定贊同,但大多都聽得進去。
幾名外門弟子喏喏應是,很快便離開了此地。與照先看著他們的背影,垂了垂眼,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柄花傘。
能被修者裝進儲物袋中的傘自然不是凡品,這柄花傘名為『不染』,玲瓏剔透還盤旋著栩栩如生的瓊花圖樣,雖然也稱得上是靈器,但作用也僅限於祛塵和除穢。
與照先有給師弟師妹們帶手信的習慣,這柄花傘本也是準備送給一位愛俏的師妹的。
如今,他只希望這柄中看不中用的花傘能稍稍為那人遮擋些許的風霜。
青年撐開了花傘,腕部用力,巧勁一推,那柄花傘便輕飄飄地掛在了那棵松樹上,將風雪狂獵的攻勢緩了一緩。
松下入定的少女沒有反應,似乎已經進入了坐忘之境,與照先也沒打算得到對方的感激,靜駐了一會兒便準備離去。
但他才剛剛轉身,便看見開雲劍抱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白狐裘、神情嚴肅地從山門內跑來,毫無平日裡穩陳的模樣,一路小跑朝著少女奔去。
少年小跑著撲在了少女的背上,恰好將手上的白狐裘蓋了上去,做完這些,他身子一翻便倒進了雪地里,一臉嚴肅地仰頭望著師姐,假裝自己只是摔倒了而已。
少女基礎功底極好,即便被撲了個正著也如磐石般不動不搖,被人驚擾了也毫不慌張,只是低頭看了少年一眼。
兩人沉默相對,被不染緩和的風雪簌簌地落下,別有種安寧靜謐的氛圍。
這畫一般美好的景象看得與照先微微一愣,但很快,一道紅影自他身後奔出,同樣風風火火地朝著少女跑去。
——那是個扛著火爐以及毛毯的紅衣少女。
與照先看得眼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