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頁
「和柳家定親的不是殷二公子嗎?怎麼成了殷將軍了?」來賓們小聲地議論著,「莫非是因為殷二公子痴迷畫舫歌妓——」
「諸位!」不等眾人的猜疑說出口,殷澤突然揚聲打斷了所有人的私語,握著新娘子的手轉向了酒席來賓的位置,「今日我有一事宣布。」
「眾所周知,殷柳兩家在我母親去世之前曾有過割衿之約,若論年歲,與柳小姐締結秦晉之好的本該是我殷澤的二弟殷唯。」
殷澤沉穩直白的話語,讓原本有些嘈雜的酒宴安靜了下來,看著鵠峙鸞停的殷家嫡長,眾人也漸漸覺得眼下的變故或許是事出有因。
「但是,長幼有序,身為長子的我尚未成家,但母親病逝以及殷柳兩家的婚約又讓雲英未嫁的柳小姐多等了三年……」
或許是軍隊中磨鍊出來的習慣吧,殷澤吐字頓挫有力,語調平和得令人舒心,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信服。
「再加上——」殷澤偏頭看向身旁蒙著喜帕的少女,眼中似有憐意,「我心慕柳小姐久矣。」
來賓頓時譁然,有矜持的女客舉起手帕擋住自己兩頰飛紅的臉。在這個含蓄委婉的年代裡,這麼直白地表露感情可是有些唐突的事情。
喜帕擋住瞭望凝青的表情,透過喜帕垂下的縫隙,望凝青看到殷澤輕輕托著她手,常年握槍的手長滿粗糙的老繭,修長並且溫暖有力。
殷澤的目的很明確,他要為柳裊裊擋下日後可能出現的一切流言蜚語。
就像方知歡踩著柳裊裊的顏面成為了「讓殷二公子不惜拋棄柳家大小姐」的京都第一美人一樣,殷澤也讓自己成為了「心慕柳小姐而不惜橫刀奪愛」的趣談之一。
他這麼做無疑會讓旁人對他的品行產生一些非議,但也徹底將望凝青與殷唯和方知歡的愛恨情仇分隔開來。
畢竟紈絝子與昭勇將軍,二者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珍珠和死魚目放在一起,小孩子都知道應該作何抉擇。
無論賓客們心中在想些什麼,但至少明面上都要表現出祝福的態度。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時殷澤握了握望凝青的手,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望凝青淡淡地想,雖然壞了她收拾殷唯的計劃,但殷澤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道義,她倒也不至於如此負心,辜負他人的好意。
就在望凝青思考殷澤此舉是不是為了彌補殷唯過錯的同時也為他開脫罪名,不料兩人一前一後被送入洞房,殷澤砰地一聲就跪下了。
「……」望凝青戴著喜帕,也不好自己撩起,只能端莊正坐,詢問道,「您這是做什麼?」
「柳小姐,對不起。」殷澤調整了一下跪姿,宛如準備引頸就戮的俠士,「我為家父和二弟的所作所為道歉。」
接著殷澤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殷父殷唯的矛盾與窩裡鬥給倒得一乾二淨,話語倒是十分樸實,實事求是,也沒摻雜什麼個人情緒。
「所以呢?」望凝青反詰道,「你認為臨陣改換新郎,便可以將這一切一筆勾銷了嗎?」
望凝青不是來加入這個家的,她的使命就是來攪亂這個家的,所以故意擺出了冷淡專橫的態度。
「殷大公子,世人或許會認為我的新郎從紈絝子變成了大將軍是一件求而不得的好事,丟了芝麻撿了西瓜,但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我明白。」殷澤很清楚,在這個言語做刀便能殺人的年代,殷唯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讓柳大小姐往鬼門關里走了一糟,即便他努力彌補,終究也是美玉有瑕。
「以一年為期,這段時間我會上報申請抽調回京,守護在小姐身旁。一年後我會與小姐和離,並寫下放妻書,責任歸咎於我,並且為小姐準備大筆的嫁妝。」
殷澤知道女子離婚後再難尋得良配,因此考慮了方方面面:「如果小姐有意,我可作為小姐的兄長為您尋找最好的夫婿,不會讓您為此操心。」
「若小姐不想見我,日後我會重回天樞軍前線,但若小姐有所求,赴湯蹈火,我都會讓您如意。」
殷澤話語懇切,如此大的犧牲,就連望凝青都不由得微微一怔,感到有些費解:「你這麼做是圖什麼?就算殷唯對不起我,我本也不能對他如何。」
「不是為了殷唯。」黃粱一夢中看到的一切,早讓殷澤對自己的這個二弟心灰意冷,「只圖柳小姐……一生無憂,平安喜樂。」
是的,這就是他煎熬過大半輩子唯一的願景。殷澤閉了閉眼,他再不想看見她形單影隻、悲慘而又淒涼地死去。
想到她臨死前的話語,舌根再次泛起了黃連一般的苦意,殷澤深吸一口氣,道:「當然,若小姐覺得我堪為良配,我也願意假戲真做,愛重小姐一世。」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殷澤對她堪稱掏心掏肺,世間難得有情郎,她絲毫不懷疑若是答應了他,自己會有遠避風雨、幸福完滿的一輩子。
然而,望凝青還是搖頭:「我之所求不在紅塵,你也不該被我束縛一生。」
「這不是束縛。」殷澤笑了笑,為她這份體恤之心,「我的確心慕柳小姐久矣。」
殷澤坦坦蕩蕩,卻也滿懷釋然。
黃粱一夢,他看盡了人世間的寵辱之道、窮達之運,而她是他的得喪之理,是他的死生之情。
他對她無有所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她幸福康樂,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