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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嗓音很啞:「不是……但,它很美,不是嗎?」
修劍修心,到了他們這等境界,窺其劍道而見其性已經不再是大放厥詞的夢話。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經歷了什麼,卻從她的劍中窺見了長久仰望孤月的悲哀。她一定一個人看過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燕川也曾一個人看過月亮,任由冷沁沁的孤獨一點點地浸透骨髓,那種蕭條的冷太過寂寞,寂寞得讓他忍不住回首去看人間的煙火,所以他的劍為天下眾生而揮,他成了高懸天邊慈悲高潔的月。
「你仿佛一個人仰望著月亮,百年,千年,萬年……看著地老,看著天荒。」
望凝青皺了皺眉,她聽不懂燕川話語中的傷懷以及哀戚,就如同她看不懂燕川眼中的憐惜與悲憫:「我很好,你不要可憐我。」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什麼溫度也沒什麼情緒,燕川穩了穩心神,斂去眼中的傷意:「雲姑娘,你知道為什麼同樣的劍法,你用出來的『意』跟老夫用出來的『意』有所不同嗎?因為你的眼睛看不見眾生啊。」
望凝青不解:「那要怎樣才能看見眾生呢?」
「老夫也不知曉,如何才能讓你這樣的謫仙世外人染上紅塵的煙火氣,你的起點太高,生來就站在眾山之巔,放眼望去都是凡人一輩子都看不見的風景,久而久之,自然就無法像凡人一樣看清這十丈軟紅了。」燕川摸了摸自己懷中纏滿布帛的劍,「凡人一輩子都無法修煉成仙,你卻是被貶謫的仙,原本是仙,要如何當人?除非——」
「除非什麼?」望凝青循著燕川遠眺的視線看了過去,靈貓跑去打探情報了,院子裡空蕩蕩的,只有燕川和她自己。她想學燕川的劍,準確的說,她想學燕川劍中某種她所沒有的東西,她能感覺得到,她像一塊殘缺的玉玦,只有找到那份遺失的殘缺,才能圓如滿月。
「除非你能找到那根牽連你與凡塵的絲線,線的另一端,一定繫著你的人間。」
燕川解開了布帛,當著望凝青的面演練了一遍自己的劍法,他看瞭望凝青的劍,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他也回贈她自己的劍。
「老夫少年成名,劍術集百家之長,世人都以為老夫擁有一本名為《望月劍》的絕世武功秘籍,卻不知道,所謂的二十三月相之劍不過是我悟出來的『意』,而非『法』。」說起自己的往事,燕川語氣中埋藏著難言的慘澹,「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劍道應當如何以言語授於他人?老夫座下門徒不少,無人能悟得望月劍的精髓,不反省己身,反而怪老夫敝掃自珍沒有傾囊相授,以至於怨由心生。」
「一念之差的惡,幡然悔悟的善,善惡是非正邪對錯,哪裡能分得出個清濁?就連太極,不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燕川看著望凝青,眸光深深地道,「沒有人有資格斷言另一個人該死不該死,雲姑娘,你能明白嗎?」
「正確是緣,錯誤是孽。」望凝青只當沒聽見燕川話語中的警告,「我並非背負不起孽。」
道不同不相為謀,望凝青撇下燕川,逕自往回走。線的另一端繫著誰,她要親自去看。
第33章 【第11章】天真世外仙
靈貓帶著情報回來時, 看見的就是整裝待發、隨時準備上路的望凝青。
靈貓不知道燕川來過,仰著小腦袋撒嬌:「小凝青,出門前要不要跟丞相說一聲啊?他會擔心你的。」
望凝青想了想, 反問道:「說了還走得了嗎?」
靈貓聞言立刻閉嘴了, 它用後腿蹬了蹬毛茸茸的耳朵,苦惱道:「那總得留張紙條吧?丞相這人疑心病重,要是不說清楚, 他會懷疑你又跑出去作奸犯科了……呃,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
失憶後的望凝青非常乖巧, 基本上是靈貓說什麼就是什麼。靈貓說要留書, 她便隨手拿了紙筆寫了一句「我出門了,過幾天回來, 給我留飯。」的字條,放在了祁臨澈的書桌上, 用鎮紙壓著。之後她便將靈貓頂在頭上,翻牆躍出了丞相府。然而她翻出牆後才突然想起自己沒吃早飯,身上也沒帶銀兩, 一時抬頭望天,用一張淡然出塵的臉,整個人縹緲得不像話。
林瑜璟離開丞相別院時,便看見一旁的花樹下站著一道雪白的身影。他心裡納悶,想著丞相惡名昭彰, 閒人害怕惹事向來都是有多遠便離多遠的, 怎會有人毫不設防地站在相府門前?等他定睛一看, 卻見一容姿端麗的白衣少女, 抱著琴站在牆沿邊。
林瑜璟看得微微一愣,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只疑心自己是否操勞過度看花了眼,竟在青天白日之下看見了姑射神仙。
望凝青卻是一眼便看見了林瑜璟,她還記得著是祁臨澈的下屬。林瑜璟的樣貌十分出眾,卻俊氣得毫無攻擊性,眉眼如水墨暈染,綴著春風凝萃的和煦。他笑起來時如朗月清風,不笑也顯得溫柔,配上他端方的舉止,誰人不誇讚一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即便知道他是奸相麾下的人,真正看見其真顏時卻也很難對他生出惡感,林瑜璟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望凝青看見他,立時抱著琴走了過去,她無情無心,宛若稚子,林瑜璟卻並非那等不解風情的木訥之人。在她靠近的瞬間,林瑜璟不由得緊張地垂了垂眸,他保持著克制而又疏離的舉止,言語卻出賣了他心中的波動:「這、這位仙子……」
林瑜璟回過神,啞然收聲,他有些懊惱地想,「姑娘」也好,「小姐」也罷,他怎會一時失措、喚了一聲略顯輕佻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