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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微道君沒有去觸碰冥鳶等人帶回來的遺骨,而是命令他們將遺骨放入蓮池中最大的那朵金蓮之上。
無論是沉默的冥鳶魔尊還是性情活潑的狐遲陽,自從各地回來後便一言不發,只是聽命行事。雖然不知道其他同伴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但看著同伴拿出同樣泛著青色光澤的遺骨,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塊磐石壓住,如鯁在喉, 有些說不出話來。
「氣運之子,名為『安青瓷』對吧?」年紀最小的狐遲陽最先沉不住氣,出聲道, 「你到底是誰?劍尊……劍尊真的是世外人嗎?為什麼——」
為什麼不阻止玄微,為什麼不在一切悲劇發生之前,就免去氣運之子所遭受的一切苦楚?
狐遲陽咬牙,眼圈隱隱泛紅,他知道自己不該生出這樣無理的惡念,但他不明白,僅僅只是死亡,氣運之子為何會淪落到萬劫不復的下場?
要知道,對於修士而言,肉體的死亡並不是全部,哪怕渡劫失敗也有重來的辦法,但氣運之子遭受的一切卻仿佛在述說著她經歷的苦難不僅僅只是明面那樣。
「本尊乃天劍銘道之聖尊斬去的三屍之惡,封號『平瀾息微道君』,乃天界無想無結無愛天之主。」等人到齊了,不想多費口舌的平微道君才正式做了自我介紹。
「爾等所知的銘劍仙尊乃此身之本體,於千年前降臨此世,穩定陰陽二氣,等待氣運之子降生並引渡她歷劫飛升。」
「然而——」平微道君的眸光落在金蓮中的女嬰身上,絲毫沒有要給本體留點面子的想法,「他失敗了。」
「為什麼?」狐遲陽依舊是最憋不住話的,他氣勢洶洶地詢問道,「氣運之子不是受天道庇護的人嗎?她不應該一生順遂,即便遭遇不測也能化險為夷嗎?」
「問題就在這裡。」平微道君輕飄飄地看了狐遲陽一眼,「此世名為『清濁大千世界』,是無數大千世界的重要樞紐之一。」
「但是因為來自天外天的影響,此界的清濁之氣混為一體,陰陽逆生,生死顛倒。」平微道君垂眼,「而這,就是本體最初降臨此世的原因。」
「本體降臨的時間過早,為了給即將誕生的氣運之子伐開一片還算平和安全的生存空間,他平息了三界之亂,坐鎮山河近千年。」
「後來,本體選擇了太虛道門作為氣運之子的問道之地。在宗門的提議之下,他先後收下了兩名弟子,玄微以及默妄。」
——這便是一切災禍的開始。
「當然,在本尊看來,本體並非全無過錯。」
比起頑固冷傲的銘劍仙尊,平微道君雖然不如善屍棲雲溫柔,但在三屍中也是較為平易近人的了。
至少,他不會死犟著,不肯認錯:「他不懂人心,就是最大的過錯。」
短短几句話的功夫,置於金蓮上的遺骨已經一點點地融入了蓮上女嬰通透的軀體之內,那面目模糊的胚胎也逐漸有了眉眼與輪廓。
平微道君闔上了眼睛,不再多說。
然而,伴隨著金蓮層層暈開的薄光,那段屬於氣運之子和銘劍仙尊的故事,終於也在苦求真相的人們面前徐徐展開。
銘劍仙尊不懂人心。
哪怕他與凡塵眾生一般擁有相似的皮囊、同樣的血肉,但身為天地蘊養的至高至聖之靈,他生來便不通人性,不知人心。
從誕生之初,天劍銘道之聖尊便是天人。於天人而言,他們修行的道法並非凡人的成仙之道,而是上古時期的成聖之路。
聖尊本無面目,然而有一日,聖尊無意間俯瞰塵世,卻見眾生萬般疾苦。因這一絲對蒼生的憐憫,他斬去痴心執妄之善屍——「棲世雲心真人」。
後來,塵世陰陽逆生,六道不復,鬼神禍亂人間,聖尊心中有怒,為撥亂反正,他斬去貪念怨恚之惡屍——「平瀾息微道君」。
最後,斬去善惡、斬去喜怒,徒留下一具無想無結無愛的道體,那便是本我——「天劍銘道之聖尊」。
身為三十六天的一界之主,銘劍仙尊也有平定萬界、護持六道的職責所在,當大羅之主向無想之主發出邀請時,銘劍仙尊沒有拒絕。
說是機緣巧合也好,閒來無事也罷,清濁大千世界的問題雖然較為棘手,但本該是善屍前來完成此界的任務,本我不知怎麼想的,竟親身降臨於此。
或許是因為此界的氣運之子也是天生地養的靈物,而且她是極其難得的、將會超脫三界前往天外天的萬世真仙,所以銘劍仙尊對這位尚未誕生的後輩上心了。
沒有人知道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對一隻螻蟻上心會造成什麼後果。
對銘劍仙尊來說,清濁大千世界不過是個大點的螞蟻窩,只有氣運之子是「特別」的。
所以,當太虛道門的掌門人帶著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面色,反覆斟酌著語句試圖勸服他時,銘劍仙尊可有可無地同意了。
聖尊沒有養過徒弟,為了防止將還是小螞蟻的氣運之子養死,他的確需要進行一些嘗試。
兩個徒弟當中,大徒弟玄微氣運深厚,雖然時序有限,但也是得天所鍾;二徒弟默妄根骨不凡,勤敏好學,算得上良才美質。
收徒當日,銘劍仙尊給了兩名徒弟一句忠告:「為師所行之道非常人可及,自尋己道,不可貪求。」
話是這麼說,但銘劍仙尊看著兩名徒弟的眼神,就知道這話只能當耳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