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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見川的攻勢微微一緩,佇立的少年挪動著虛假的眼瞳,朝著久我蓮投來一瞥:「你知道得還挺多,人類。」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將那些人帶出結界的。」
「是水。」霧見川舉起一側刀鐮,銀白色的水流再次匯聚、凝結,化作一柄足以斬首的鐮刀,刀尖泛著一絲稠艷的紅,「人有多渴望生,便會同樣渴望著死。就像嬰兒會渴望回歸母親的自宮一樣,生者也會渴望回歸死亡的懷抱。我只是盡我職責,引渡了他們而已。」
「原來如此。」平安京貴族崇尚風雅,家家戶戶都有假山流水,而有流水的地方便可以成為忘川的入口,蠱惑著凡人淌入水流,尋求死亡的安寧。
霧見川並非人類,也非妖鬼,祂是即身佛。身為曾經流淌過平安京的河流的人柱,這片土地永遠不會拒絕祂的進入,驅魔結界自然也無法阻擋祂的腳步。
「忘川之子,你不應該來到人世。」久我蓮二指豎起,指尖夾著一張黃符,「生死的界限若被模糊,於常世彼世而言都是災禍。」
藍色的冰焰焚燒了黃符,久我蓮輕輕吹出一口氣,黃符的灰燼霎時化作一條金光熠熠的巨龍,將銀髮少年層層捆縛。
銀白與金色的交織炫得人睜不開眼目,霧見川的刀鐮如割麥般撕裂了金龍的軀體,那金龍卻溢散成數道煙氣,再次凝練成金色的枷鎖。
這一瞬的僵滯,久我蓮已是咬破了拇指,他的血是最好的附魔材料,神魔辟易,妖鬼不侵。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流暢而又晦澀的華夏語句自久我蓮口中吐出,莊重而有力。
「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鮮血繪就的「散」已然成型,伴隨著越發耀眼的金光,那些被霧見川撕碎的白符碎片都發出了鼓譟的嗡鳴。
久我蓮一直屈居下風而不召喚式神是憂心戰鬥會波及他人,他選擇以符咒迎戰,最終以破碎的符紙結成了龐大的驅魔法陣。
「所在之處,萬神奉迎。」
一句一句言靈自舌尖顯現,每一句靈力的施壓便要翻上一倍,靈力的渦流盤旋匯聚,酷烈的狂風颳擦著臉頰,佇立在龐大法陣中央的青年身後仿若萬神林立。
「急急如律令。」
最後一句言靈出口,清聖的光芒以強橫霸道之勢橫掃開去,紙質的門窗瞬間破裂,銀白色的水流在金光中消融,化作絲絲縷縷的灰霧隨風散去。
待到金光散去,竹內青子的房間已是一片狼藉,宅邸內有急促的腳步聲四下而來,朝著這邊方向匯聚。
倚靠在牆壁上的竹內青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攥緊自己的衣襟,問道:「祂死了嗎?」
「忘川之子是河流,只要人世間的思念還在,祂就不會消亡,除非徹底墮落為『惡』的存在。」
久我蓮緩緩轉身,眉眼輕淡地看向竹內青子。
他又變回了平日裡從容優雅的大陰陽師,與方才強迫她「張嘴」的男子判若兩人,垂眸斂眉的姿態有著最令人心醉神迷的溫柔,看上去溫吞而又無害。
然而,竹內青子不會再被他這副模樣欺騙了,猛虎再溫柔也是猛虎,不能因為野獸親人便輕易放下警惕。
「祂受傷後總要調養一番才能打開常世之門,這段時間,祂不會再來找你。」仿佛沒有聽見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一般,久我蓮在竹內青子身前蹲下,近乎愛憐地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即身佛雖然不算妖怪,但也並非人類,非人之物總對所有物有著超乎想像的執著,讓祂們明白愛為何物並非一件好事。」
竹內青子氣極反笑,她冷言冷語地諷刺道:「我難道有得選擇?影子也好,新娘也好,誰問過我喜不喜歡?他們給過我選擇嗎?」
說著說著,少女的眼眶便微微泛紅了起來,她是刀山血海走過也面不改色的姬君,但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這個傲慢少女的預料之外。
那一個熾熱而又滾燙的吻擊碎了少女的心防,一些破敗零碎如棉絮般的感情被從羅織得很好的網中揪扯了出來,散落一地,狼狽不堪。
「沒有選擇,我便給你選擇。」久我蓮靜靜地看著少女難以遏制的脆弱,她是如此擅於掩藏,習慣將真話藏在千萬句謊言之後,仿佛不剖開她的血肉就無法窺見她真實的、淋漓的心臟。
「不用堅強也可以,想要堅強也可以,我會保護你,也可以教你如何保護自己,所以,不用怕。」
他像安撫孩童一般拍撫著她的脊樑。
久我蓮是溫柔和煦卻無人能阻的風。
他知道少女的安全感不在於別人能給她多少,而在於她自己能握住多少。
比起被別人護在身後,她在面對那位道士時卻選擇了一把能殺鬼的刀。
久我蓮感到有些為難,他本是打定主意要讓她吃個教訓的,但如今反倒是因為心疼而下不了手了。
他攬過少女因為憤怒而不住輕顫的肩膀,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個輕吻。
等她冷靜下來了,苦橙花般清新淡雅的青年忽而一笑,他的食指抵在少女略有些紅腫的唇上,輕聲道:「懲罰就留到下次吧。」
——放過你了。
少女攥了攥拳,忍不住抄起手邊翻倒的茶杯砸向他。青年不以為意,避開這惱羞成怒的一擊後便轉身走出了房間,迎上白川家眾人的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