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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喜歡他的聰穎, 但不喜歡他的鋒銳;同門鍾情他的皮囊, 卻不喜歡他含刺的言語;更多的人追逐他的身份, 卻不在乎他本身是怎樣的人。
「何必在意這些?」生有七巧玲瓏心的劉漓看穿了他的想法, 曬然笑道, 「身份、樣貌、才情, 都是構成你的一部分,不是嗎?」
「如果要強求一個人完全了解你的本質, 難道你會覺得舒坦?拜託,兄弟,人總是需要秘密的, 有秘密才會迷人。」
曾是濁世貴公子的劉漓舉了舉酒杯, 與從小在道門長大、舉止端方的向寄陽不同,他有水墨風流的優雅以及不拘小節的肆意。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
向寄陽冷淡地說著,他看著自己的手心, 他從不在別人的認可中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只是感到好奇。」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究竟要靠什麼來維繫?愛護與關懷,還是共同經歷的記憶?」
「如果,這些都沒有。如果,那個人本身就沒有感情。如果只是出於道德原則或是責任感之類的驅使, 那牽連他們的究竟是什麼?」
劉漓抿了一口酒, 思忖道:「行動和跡象吧,肯定有一些足以被稱為『緣分』的無形之物牽連著彼此。」
「比如一個人或許並不喜歡你,但是你被欺辱他還是會選擇維護你,這便是值得相交之人。」他道,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其實不在於對方給予了什麼,而在於對方本身是怎樣的人。愛你的,關鍵的時候未必敢站出來保護你;不愛你的,或許千夫所指也不會放棄你。因此,見跡不見心,見心無完人。」
「不過話說回來,你思慮這些做什麼?」
向寄陽答非所問:「紙鳶。」
「什麼紙鳶?」
「紙鳶和線,線在我手裡,所以我會想將它們系得緊一點。」
向寄陽一直覺得,掌門是紙鳶一樣的人。
遙不可及,如隔雲端,卻總是將那唯一能拉扯住她的線放在你的手裡,仿佛你是她在這個塵世中唯一的想念。
他心思天生敏銳,所以他能如此清楚地感覺到,掌門在乎他,比對門中長老或是其他弟子更為在意。
但是那根牽繫彼此的線卻那麼脆弱,總是繃得很緊。
往回收,會讓人害怕箏線斷裂,放鬆些,又見不得她漸行漸遠。
所以,他才想知道,那能夠將兩個人牽連在一起的線,到底是什麼?
「那你回想一下,有沒有某一個瞬間,覺得就這麼一直待在那人身邊就好了。或許不是那麼完美,但就這樣繼續下去就好了。」
有的。
「欸?真的有啊?說來聽聽嘛!」
第一個秘密,向寄陽有很多秘密。
天樞派掌門有一隻誰也看不見的、嬌慣成性的小白貓。
會說人話,會撒嬌賣痴,還會從掌教的肩膀一路打滾到她的袖袋。
向寄陽不喜歡那隻貓,但那隻貓卻很喜歡他,總是在他身邊兜兜轉轉,嘴裡說著不知所謂、意味不明的話。
因為一開始就不喜歡,所以向寄陽總是無視它。後來發現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見,他就更不想理它了。
倒不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只是他實在不想像個癔症患者一樣對著空氣說話。
「陽陽你跟尊上真是前世因緣、命定師徒,不然怎麼都長得這麼刻薄寡情、薄倖無心呢。」
「恆恆你又長高了,好耶,再過幾年你就能收徒子徒孫讓尊上打著玩了。」
「尊上又通宵達旦了,唉,人家愁得毛都不柔順了。」
那隻貓咪的自言自語,向寄陽偶爾會聽,偶爾不會。直到有一天任務歸來,走過倚雲閣的長廊,再次聽見了那熟悉而又膩味的呼喚。
它在尋找那個名為「沈輕」的管事弟子,因為掌門失去了意識。
白貓咋咋呼呼的跑遠,沒有注意到站在轉角處的向寄陽。反倒是向寄陽心中咯噔了一下,毫不猶豫地轉向了它來時的方向。
掌教,應當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
孤高的?強大的?公正嚴明的?還是岳峙淵渟,令人高山仰止的?
向寄陽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是宗門的頂樑柱,沒有她,就沒有如今的天樞。
身為在人間長大的孤兒,向寄陽早已見慣了紅塵疾苦。
他心知人心紛爭不會因為修行仙法而產生改變,能讓人知山善行善,知惡杜惡的,永遠只有規則。
正是因為掌教恪守清規戒律,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他人都嚴格無比,這才有了門風清正的天樞,這才有腳下這片讓他發自內心認可的歸屬。
掌教繼位以來從未出過差錯,無論外人如何評價她,她對於宗門,從來都是功大於過。
正如入門時聽到的那句話——「掌門是宗門內最大的」。
所以,第二個秘密,掌門有許多秘密。
「……怎麼,那麼瘦啊。」
伏倒在案上的女子瘦得如同將要開花的枯竹,他將她扶起,肩膀凸顯的骨骼咯著他的手心。
身量未成的少年雙臂不過輕輕一個用力,她便像一朵飄絮落在了他的懷裡。
所幸,她還沉沉昏迷,慘白的面色與微弱的吐息,都讓人懷疑她是否在透支生命。
向寄陽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把脈後便用靈力浸入她的筋脈,一點點調養她失控的陰氣。他這些年自學了玄黃之術,避著那隻貓,所以掌教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