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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鳶的另外半張臉聞言,露出了似哭似笑、似悲似喜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古怪:「跳下去。」
「跳下去?」冥驚異道。
「對,跳下去。」鳶語氣篤定。
雖然鳶的建議聽起來很荒謬,但冥不會質疑鳶的決定。她正想往下跳時,耳朵卻捕捉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動靜。
兩個身材矮小宛如侏儒般的男人沿著山谷兩側的棧道緩緩走了上來,他們脊樑傴僂,腰背彎折成一個扭曲而又畸形的弧度,看上去像一張折斷的弓。
他們滿身風塵,一身麻皮褶皺,皮膚粗糙得像石頭的表層,被褶皺的眼皮包圍的眼睛半開半合,眼珠子泛著渾濁的灰翳,顯然已經看不太清了。
冥鳶認得,這些是魔界最底層的侏儒兵,他們的皮膚因常年遭受魔障的侵蝕而硬化,眼睛也無法視物,只能做最簡單繁瑣、只需埋頭苦幹的苦力活。
這兩種魔界很常見的「石膚病」與「灰翳病」,都是因為沒有太陽而引起的。
「不愧是枯骨崖啊,這吃過人的老鼠都比別處的肥。」其中一位侏儒哆哆嗦嗦地倒提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肥大魔鼠,嚙齒類的生物凶戾狡猾,眼睛都是猩紅的血色。
那種魔鼠的滋味,冥鳶還不是魔尊時也曾嘗過,味道腥苦酸臭,難以下咽,紅眼的魔鼠吃了還可能會陷入瘋魔。
但此時,她負手站在山崖之上,看著兩隻侏儒顫巍巍地用石頭砸死了魔鼠,扒皮去骨,就這麼狼吞虎咽地拆吃入腹。
魔界的火種十分難得,因為魔界潮濕陰冷,樹木都是難以燃燒的樹種。魔界最多的是各種菌類,那些在腐爛的屍骨間長出的菌菇。
明明那麼腥臭難吃的魔鼠,兩隻侏儒卻吃得又凶又急,吞咽得眼眶發紅,卻還是不停地將食物扒進自己的嘴。
——仿佛吃的不是惡臭的鼠肉,而是什麼什麼難得的珍饈。
這狼狽而又荒唐的一幕,卻是魔界眾生習以為常的生活。
冥鳶閉了閉眼,她的腳邊是拼命撕扯魔鼠的侏儒,她的腳下,是萬丈深淵中的血肉磨盤,整個魔界大陸,便宛如天地的熔爐。
「魔界沒有無罪的靈魂。」這是所有魔界生靈都知曉的一句話,為了生存,他們犯下無數的罪過。這巨大的磨盤,不過是那些罄竹難書的罪行中略顯刺眼的一筆。
冥鳶在看到這巨大的磨盤法器時,便知道所謂的「造日計劃」原理是什麼,但正是因此,她覺得可悲極了。
「碾碎無數的靈魂化作烈日的柴薪。」將靈魂點燃,便能讓魔界短暫地擁有太陽,但這樣一來,整個魔界都將走上一條布滿殺戮與絕望的不歸路。
任何生靈一旦見過了光明,就再也無法忍受失去。他們會不停地殺戮,不停地行此傷天害理之事,直到整個魔界都像那些靈魂一樣粉碎、燃燒,化作虛無。
「要想辦法阻止……」冥低聲呢喃著,她知道眼前發生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但在如今重啟而來的現世中,這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也是這麼想的。」鳶突然沒頭沒尾地接了一句,冥一時間沒明白鳶的意思。
「我——」鳶轉動空洞的眼珠,朝著遠處望去,語氣平平地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啊——!」一聲悽厲尖銳的慘叫,伴隨著血肉被劈裂撕碎的聲響。冥鳶抬頭望去,卻見山谷對岸的山崖上出現了一位披著黑色斗篷的少女。
「冥鳶魔尊!快住手!快放開長老!」幾名坐鎮求索谷的魔修窺見了此處的動靜,立刻轉身回援,但他們沒有人是「冥鳶」的一合之敵。
站在遠處山崖上的斗篷少女,正是容貌略顯稚嫩、面上尚無咒縛的「冥鳶」,這時候的「冥鳶」剛剛繼承魔尊的位置,冥注意到,她的面部尚且沒有分裂成兩部分。
斗篷少女滿臉狠色,並掌為刀,刺出一片血刃,那被她掐住的魔修長老慘叫一聲,腰腹幾乎是立刻便被劈裂成了兩段。
「原來如此……」冥抬手,輕輕撫上自己臉頰上的咒縛,「我自衍天歸墟鏡中轉世而來,神魂進入了千年前的軀體,便也將現世此時尚未分裂的『冥鳶』的命運給改變了。千年前的我尚未分裂出冥與鳶兩個陰陽之魂,但是衍天歸墟鏡中的我神魂已經分化,所以便也將陰陽之魂的特徵帶到了現世這個一切尚未發生的起點。」
魔界是一個十分冷酷的地界,冥鳶轉世醒來後便離開了枯骨崖,直接前往仙界。而那些留首的魔界長老雖然奇怪魔尊臉上長出的咒縛,但卻沒有多問。
畢竟,多管閒事在魔界可以說是最致命的,這也就導致冥鳶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與魔界的異常。
她忘了現在的自己本不應該神魂分化,也忘了魔界還沒有黑日。
就在冥鳶思慮的當口,對面山崖上的斗篷少女已經砍翻了兩名元嬰期的魔修。
她曲指成爪,猛然抓向兩名長老的腰腹,慘叫伴隨著飛濺的血肉,卻沒能淡去少女面上深沉的恨色。
她將他們的元嬰從腹中剖出,撕碎後拋下了山谷。隨即猩紅的眼瞳一轉,如盯上獵物的惡獸般看向了隱隱將她包圍在中間的魔修長老。
不等他們開口辯解,斗篷少女已經踏沙而起,身影宛若驚鴻,她像一隻荒漠上捕食野獸的貓科動物,優雅又利索地切斷了一人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