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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方知歡應當是拿到了她殺人的罪證,若是有心查看貢綢的案冊,詢問宮女以及當天的守衛,便能發現事情的真相。
「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便只剩下陳堂公證了。」望凝青倒是很冷靜,又或者冥冥之中,她本就沒想過要否認自己殺人的事實。
「你不能上公堂。」衛朱曦摁住瞭望凝青的肩膀,眼神淬滿了焦慮以及不安,「西平郡王那就是一隻胡亂攀扯撕咬的狗,只要沾染上一絲半點,他就會將一切髒水往你身上潑。女子在世本就多有不易,我不能坐視你被這世道活活逼死。」
衛朱曦是上位者,上位者都有自己的一套解決問題的方式。
「別告訴我你打算去把蘇淮卿的兒子給殺了。」望凝青不等衛朱曦心中的黑暗萌芽,便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的打算,「你是等著京中那個監司來收妖嗎?」
「他查了不該查的東西,他不該死嗎?」衛朱曦不解,反問道,「我讓幾個小妖去做,不會被發現的。」
「我殺人時,我也覺得不會被發現。」望凝青淡定地道,「但是事情只要發生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既定的事實不會更改,有因必然會有果。」
「那我就去當那個渣滓的惡果!」衛朱曦克制不住地低喝,眼尾甚至泛起了妖異的紅,「你只是殺了一個蛆都不如的狗東西,你有什麼錯?!」
望凝青一把抬起手擋住衛朱曦那張明艷的臉龐,冷靜得仿佛可能上斷頭台的人不是自己一樣:「這是一國公主該說的話嗎?」
「律法是皇權的實體,無論正邪對錯,犯法本身就是對皇權的挑釁。」
望凝青一把捏住了衛朱曦的臉,語氣危險道:「而上位者掀翻自己的立身之本,是比吃了隔夜的海鮮覺得腹痛後還不知死地吃了擱置三天的米糕更愚蠢的事。」
「……」衛朱曦被這尖銳刻薄的話語說得神情一焉,她從望凝青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麼,「為什麼我感覺你並不害怕,甚至隱隱期待著有人將事情揭穿出來呢?」
望凝青唇角一勾,證實了衛朱曦的感覺並沒有出錯,她的確對眼下的境況感到愉快:「大道顯明,有能臣如此,這不是好事嗎?」
有人不畏強權也要為死者翻案,這是家國之幸。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個人的悲喜就如浮雲一般寡淡。
望凝青很有身為話本故事中反角的自覺。
衛朱曦緊繃的肩膀漸漸松垮,仿佛聽見了什麼荒唐的笑話,不得不用盡全力從喉嚨中擠出一聲乾笑:「你瘋了嗎?因為自己快要被處刑,所以感到開心嗎?」
「他今日能不畏懼護國將軍與扶夷公主的權勢也要將我正法,日後便也能將西平郡王世子那樣的人送上刑台。」望凝青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站著的衛朱曦。
「這樣,不得不殺人的事情就會從源頭上被掐斷。」她微笑,「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反抗,對吧?」
清風拂過山林,溪流淌過谷地。衛朱曦渾身僵冷地站在原地,卻再次感受到了那種並不陌生的、宛若涅槃般的燒灼感。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她以為自己是誰?殉道者,還是行走於人間的神佛呢?
「……我原本想說,因為那樣的渣滓而受刑難道不會不甘心嗎?」衛朱曦隱忍道,「但是想必在你看來,你就算死也是為了人間『正道』而死,跟渣滓無關了?」
衛朱曦的牙冠止不住的輕顫:「所以你才會從以前開始就將一切功績推拒到別人身上,明明是你提出了扶夷的政策,是你研製出了青城稻……」
「?」望凝青滿頭霧水,耐心地解釋道,「扶夷的政策是參考了前人的史料,而且具體施行還要靠公主殿下,至於青城稻,那是邱家兩個孩子的功——」
「你的美貌風致,你的驚世才華,你為世間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打算讓別人知曉……」衛朱曦猛一咬牙,「就連為了保護林家女而殺人,你也不打算說嗎?!」
「??」望凝青被衛朱曦突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聽見這話卻是懵然,「不,你等會,西平郡王世子的目標本來就是——」
「你什麼都不打算說!為了不牽連殷家你甚至還在兩年前就跟殷澤和離,就連柳南木你也是掛靠在柳家的門下!」衛朱曦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從一開始你就不打算留在人間,你來人世走一遭,除了讓塵世變好,你什麼都不打算留下!」
想到唯一知曉自己的秘密、支撐著她行走至今的友人即將慷然赴死,本以為自己只是想利用柳裊裊的衛朱曦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幾欲撕裂的悲愴。
望凝青站起身,試圖解釋道:「那是因為我本來就——」本來就打算出家啊?
「你不會如願的!」衛朱曦打斷了她的話,抹去盈於眼眶的淚水,冷笑,「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說完,衛朱曦奪門而出。
「不是?」望凝青覺得離譜極了,這都叫什麼事啊,「你倒是聽我說完——」
望凝青提著裙子快步追了出去,然而衛朱曦出了內室便化作一道紅煙消散,望凝青循著紅煙離去的方向剛踏出房門,便與院中人撞了個正著。
看著滿臉錯愕的靜喧與抱著柳南木的殷澤,望凝青估量了一下衛朱曦剛才的嗓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覺對世俗萌生出了棘手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