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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有人告訴他,景國皇室的根還未完全糜爛,可袁蒼早已不知曉應當以何種面目來面對曾經發誓效忠卻又負他一腔赤忱的君主了。
「當年一定發生了什麼,讓容華公主徹底對景國死心,這才做出以景國國力反哺叛軍的決絕之事。」蕭瑾多智近妖,多仁近詐,只是聽過幾人的陳詞,心中便已經理順了因果,「她是破釜沉舟,也是心有死志。她聰明得出乎我的意料,也心狠得遠非常人可及。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明面上捧殺在朝皇帝,暗中卻以男寵為名保下忠良之臣,命他們前往五湖四海,救濟百姓,這便是景國至今不曾動亂的原因。」
「她私收賄賂,是為了換取糧草兵馬,千里馳援蒼軍;她廣納男寵,是為了經營出放浪無奔的狼藉之名,這樣在她向皇帝索要朝臣為侍時才不會引人懷疑;她將楊老崔九以及懷釋大師推上明面,頂替她所做的一切,這是在為追隨她的臣子們謀求後路,對否?」
蕭瑾看向沉默不語的楊知廉,玉扇在下巴處輕點,又道:「可在下還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既然有如此通天的手段,為何不自立為王?為百姓謀求福祉?」袁蒼問出了蕭瑾心中所想。
女子稱王,且不論後頭有無來者,但至少是前無古人,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覺得這個說法荒謬,只因那人是容華公主。
她何不為王?她本該為王!
她過人的手段與覺悟都那般令人心折,即便睿智如蕭瑾都險些被她瞞天過海,玩弄得團團亂轉。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已經決不能再以俗世的「男子」或「女子」來論,那是褻瀆,亦是傲慢。
楊知廉不語,卻從未出聲反駁,他如自己所言的那般,再無半句話可說。
除了他以外,崔九和袖香也垂頭不語。
先前公堂陳詞之時袖香倒地,他們已經明了了公主的意思,她希望他們什麼都別說,那他們自然什麼都不會說。
「方才他委頓在地,是因為他體內植入了苗疆的命蠱,沒錯吧?」蕭瑾也不需他們回答,或者說,沉默其實就是最好的答覆,「命蠱是宮中秘藥,能令植入子蠱的人容光煥發,但從此身家性命便全部掌控在持母蠱的人之手,這是宮裡慣常用來控制人的伎倆。我原以為是公主想要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她這般果決之人也會心軟。她雖然身處牢獄,可或許依舊有忠臣暗中通報,她才知曉你登聞鳴冤之事吧?」
這回袖香可忍不住了,他揚聲道:「公主才不會那麼對我!」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本以為公主是惱他自作聰明,卻沒想到公主竟是解了他的命蠱,從此,他再不用受蠱蟲的牽制了。
公主是愛著他的,一定是愛著他的。
袖香又哭又笑,袁蒼卻不理會他的爭寵之語,只是忍不住再次重複道:「為什麼?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旁沉默許久的楚奕之半張臉沉在陰影里,卻是忽而出聲道。
「帶她出府那日,我不慎唐突於她,她……咳血不止,似是病入膏肓。」
楚奕之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蕭瑾持著玉扇愣怔半晌,這才抿了抿唇,啞聲道:「……是了,是了,這樣就說得通了。」
「若非命不久矣,心存死志,她又何必破釜沉舟,決絕至此呢?」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許人間見白頭。
她二者皆占,又怎能長久?
……
望凝青默默地望著地上化為一灘血水的蠱蟲,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種境地的。
「……尊上,您當初收下母蠱之後,根本沒有入宮詢問一下命蠱的用法對吧?」
靈貓只覺得眼前的畫面慘不忍睹,不由得舉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貓臉。
命蠱之所以被稱為命蠱,是因為握著母蠱的人就相當於將子蠱宿體的「性命」握在手中,持蠱人只要捏一捏母蠱,另一邊廂的子蠱便會發狂鑽動,令人痛不欲生。更有甚者無法忍受這樣的痛楚,寧可自盡也不願受此磋磨。這便是所謂的「掌控性命」之意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母蠱一死,子蠱的宿體也會死——相反,母蠱一死,子蠱也會一同死去,子蠱的宿體便從此自由了。
望凝青根本不知此事,她當初收下袖香的母蠱時只把這當做投靠的誠意。她是抱著讓袖香背叛自己的念頭去行事的,自然也就沒想過要去利用這蠱。她原本的確是打算殺人滅口的,因為她一直將袖香視作貓兒,從不設防,所以他知道太多足以壞事的「真相」了。
於是望凝青非常想當然地,將母蠱碾碎了。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母蠱一死,子蠱也死了,袖香徹底擺脫了她的掌控,從此自由了。
天要亡她。
望凝青攏袖坐在榻上,神情無喜無悲,仿佛堪破了塵緣的模樣。
「不管如何,車裂已是既定的結局,稍安勿躁。」
也只能這麼自己安慰自己了。
……
「可是,她殺死曾祖也是不容辯駁的事實!我絕無可能原諒她做出如此令人髮指的事!」
楚奕之在聽完蕭瑾的分析之後,的確心生感觸,對於容華公主付出的一切,他也很是動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則以及底線,曾祖父的死一直都是他的心結,為國為民者不得好死,這讓他一腔報國的熱血涼寒如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