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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世家自詡名門,自重身份,想著自己不曾得罪過徒水之主,昏庸無能也是皇帝之過,還矜持地商量著若南安王能收復失地,也並非不能分她一杯羹。
而如今,南安王依約而至,卻與他們想像中的「忠臣俯首、君王相扶」大為不同。
游雲散仙站在城牆上俯瞰下首,只見身披銀甲、墨發高束的少女面容冰冷,面對著緩緩開啟的京都城門,眼中似有幽光暗生。
她身後,僅僅五年便從七千擴大到十萬的徒水大軍皆身穿白色麻服,黑甲加身,如報喪的死神,或是遊蕩於世的鬼魂。
戰場多用長兵,少女卻沒有持槍矛或者刀斧,她背上只有一柄劍,一柄鏽跡斑斑、還在滴血的劍。
南安王的確來了。
帶著她的十萬兵馬與一柄殺人無數的鏽劍。
兵臨城下。
第333章 【第33章】天道眷顧者
長階染血, 屍骨如山。這場屠殺持續了一整個夜晚,天光破曉之時,一身銀甲的少女正微微仰頭, 沐浴在澄澈的天光之中。
高居上座的少年皇帝看著眼前殘酷的一幕, 眼中卻掠過一抹驚艷之色。
少女面色冰白如雪, 清晨的朝陽為她過於冷冽的容色鍍上了一層柔暖的金邊。
她如同開在向陽時分的花,腳下遍地殘骸, 鮮血卻無損她半分的美麗,反而因為這滿地的艷色, 為冰雪般的少女增添了幾分活人該有的溫度。
生的燦爛與死的酷烈同時匯聚在一人的身邊,看見她,就仿佛看見長夜與白晝交匯時天邊那抹稀薄的輝光。
當她踏著滿地屍骨朝少年皇帝走來之時, 天光與她一同前行, 就仿佛她是黎明的化身一般。
「……要是手頭有紙筆, 我就能把這一幕畫下來了。」少年皇帝一手托腮, 遺憾地嘆息道,「但他們連紙筆都不給我碰。」
因為害怕傀儡皇帝對外傳遞消息或者暗中培養勢力, 便打著「不能讓陛下不務正業」的緣由,剝奪了皇帝觸碰文房四寶的權利。
「你殺了這麼多人,以後還怎麼當皇帝呢?」周道隱坐直了身體, 仰頭看著已經走到龍椅旁的她,「那群整天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會對你口誅筆伐,他們持筆如刀, 能把你塑造成殘暴不仁的吃人惡鬼。你繼位不正, 給他們遞了把柄,文人寫幾段故事便能讓百姓懼你如虎,令你在神州大陸上舉步維艱。」
「不必。」站著的少女垂眸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慢吞吞地用布帶將滴血的鏽劍纏起,背至身後,「我無意九五之尊之位。」
周道隱聽見這話只覺得有些意外,他新奇道:「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打算變成第二個『他』嗎?」
少年皇帝指著地上屍骨未寒的內閣首輔,心想,如果是眼前的少女,那哪怕依舊是傀儡皇帝,這片江山大概也會比以前更好。
「不。」然而,少女再一次否定了他,「我說了,我只是來清君側。」
少女話音剛落,隨同她一起前來的兩位武官便深深地垂下了頭顱,面上似有不甘,周道隱餘光瞥見,忍不住搖頭失笑。
「但你手底下的人不這麼想。」周道隱看著她,也斂去了傀儡皇帝該有的輕佻之色,認真而又誠懇地道,「即便被困深宮,不得外出,但我對徒水的名號也略有耳聞。南安王治下的徒水軍有活人之術,如今天下大旱,徒水卻賜予百姓能夠在旱地上存活下來的優質良種,還願意將種植之法傾囊相授。」
少年皇帝掰著手指,一一細數南安王與徒水軍的功績:分田於民,驅除韃靼,救百姓於水火,匡正天下法度。可以說,沒有徒水軍,周衛早該滅亡了。
「周衛施行分封制,徒水打下來的城市最終都施行了徒水的律法,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恢復了秩序,人人都說將軍治國有道,不是嗎?」
周道隱看著少女平靜無波的面容,眼角的餘光掃向她身後將士們與有榮焉的鮮活面孔:「將軍即便無意於此,但也要為追隨您的人做打算,不是嗎?」
周道隱這話明顯戳中了將士們的小心思,但不知為何,他們卻紛紛露出憤慨之色,不顧周道隱帝皇的身份,瞪著他,卻又不敢出聲。
游雲散仙看著眼前這一幕,在心中暗暗贊道,不知道南安王是如何治下的,但如此令行禁止、軍紀嚴明的隊伍,背後一定有嚴苛公正的制度。
「前程自己掙。」聽著少年皇帝煽動人心的話語,南安王卻依舊神色淡漠,無動於衷,「我連自己都渡不了,救不了所有人。」
周道隱微微一怔,他這才想起,眼前的南安王本來已經是超脫輪迴之苦的世外之人,是因為看不過這人間的苦難,才自毀仙途,重新回到凡塵。
如此,周道隱倒是明白,為何那些將士剛才會露出那樣憤怒的神色。南安王一定備受他們的愛戴,而他們也知道,自己身為凡人的功利心完全是在拖累她。
她本可以離世而去,衣袂不染纖塵。凡塵苦難無盡,但又與青雲之上的人有何關係呢?
皇位雖然很好,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當皇帝的。
周道隱一手托腮,呆愣了許久,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頭道:「那你想要做什麼呢?」
南安王沉默,搖了搖頭。或許連她自己都對前路感到了茫然,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這大概是從古至今最古怪的一對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