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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璟跟隨了祁臨澈這麼多年,卻至今都沒能看透這位大人在想些什麼。
雲小姐已經離開府邸很長一段時間了,在知道祁大人派遣雲小姐去「追殺」一位天藏樓的叛徒時,林瑜璟心中就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說實在話,祁大人這段時間的生活毫無變化,依舊早出晚歸,伏案勞形,既不沾美酒亦不好美色,但林瑜璟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祁臨澈是個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測到讓心腹都難以揣測他心緒的上位者,正是因此,林瑜璟才敢篤定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對祁臨澈造成的衝擊甚至讓他無法掩蓋自己的心緒,以至於到了林瑜璟都能感覺到他的動搖的地步。倘若換成別的事情,林瑜璟或許會忍不住質疑,但如果造成祁臨澈動搖的原因是雲小姐,他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前不久,前去調查許雲梔的侍女蘭帶著情報回府。雖然因為時隔日久而導致許多往事變得無法考據,但天藏樓的前身畢竟是曾與許雲梔有所關聯的「百曉生」,想要收集許雲梔的情報還是很容易的。
「大人,雲姑娘屋內的陳設有些老舊了,是否要讓人換一批新花樣?」
「不必了。」
祁臨澈合上了情報,目光深深地望向窗外的溶溶夜色:「過幾天讓人把房間收拾了吧。」
前來匯報的侍女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聽見這話卻是有些驚詫,以至於無意識地抬起了頭,發出了一聲不合禮節的「欸」。
「她應該不會回來了。」祁臨澈難得地解釋了一句,懷著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滋味的心情,「她不是明知眼前是火坑還往裡跳的傻子。」
雲出岫的確天真,但天真不代表愚蠢,她只是有很多事情沒經歷過,所以不懂而已。
祁臨澈篤定樓三會將真相與往事盡數道於她聽,畢竟雲出岫長了那樣一張肖似許雲梔的臉,樓三不可能認不出來。而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就算是雲出岫也會明白及時抽身的重要性,這並不是幾頓飯的恩情便能一筆帶過的渾水,稍有不慎便會引來殺生之禍。真相大白之後,樓三會帶著她遠遠地逃離,離開江湖與朝廷的這場紛爭,雖然此時離開已經有些晚了,但好在還在他可控的範圍之內。
祁臨澈有些淡漠地想。
雖然不知道是陰差陽錯還是蓄謀已久,但對於雲出岫來說,此時離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若她不知道許雲梔的往事,那在樓三告知她一切後,她也理應尊重許雲梔的選擇,畢竟她會對「師父」言聽計從,沒道理會不眷戀血緣上的親屬;若她潛伏在他身邊是蓄謀已久,那不管她有何籌謀,藉助這陣東風將「白花」所做的一切都推到他頭上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就像她對王員外所做的一樣。
她對他若有情,那這份情誼也不過像王員外家中的那幾位「給她鋪床疊被打掃房間」的姨太太一樣,淺薄且經不起深究;她若對他無情,那塵世中發生的一切於她而言也不過是南柯一夢,她大可拂袖離去,因緣皆斷,馮虛御風於朗朗青天。
對,於她,於他,都不過是一枕黃粱的美夢。
祁臨澈是這麼想的,他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所以他依舊起早貪黑,為天下鞠躬盡瘁,連想起她的空隙都沒有多少。只是在偶爾吃到陽春麵的時候想她一下,看見玉蘭花的時候想她一下,窗外吹來的風拂過鬢髮時想她一下……僅此而已。
祁臨澈是皇帝的智囊,六元及第的名士,南周國最年輕的宰相——他智珠在握,算無遺漏,不管人心還是朝堂。
所以,在望凝青自書房的窗外探頭進來時,他狠狠地愣了一下。
「祁臨澈。」她還是那般全名全姓地喚他,伸著手,掌心朝上,「給錢,我要去吃飯。」
祁臨澈回過神來,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很想破口大罵,但實際上卻是快步上前,一把將人抱進了懷裡。她柔順的長髮藏了草葉,即便被他一隻手摁著後腦勺抱在懷裡也沒有掙扎,只是神情似有不解。她就著這麼一個低頭埋在他懷裡的彆扭姿勢,兩隻手胡亂地摸索,輕車熟路地摸走了祁臨澈腰間的錢囊,倒出幾塊碎銀子,然後又非常自覺地將錢囊還了回去。
祁臨澈暗自咬牙,有幾分切齒:「蠢貨,為什麼要回……」
喉嚨哽噎了一瞬,之後的話竟說不出口,該說是百感交集,還是怒其不爭?又或者二者皆有。
但此時他只想抱住這塊不通人心的石頭,不想放手。
第47章 【第25章】天真世外仙
祁臨澈第一次感覺自己看不透雲出岫。
他原以為自己能看透的, 但實際上沒有。
年少成名,身居高位,祁臨澈經歷過的暗殺和背叛可以說比尋常人走的路還多。他早已不相信人心, 更不會將自身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善意之上。他習慣警惕周圍的一切, 習慣試探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會在他人顯露出醜惡的一面時發出不屑的輕諷,告訴自己沒有去相信他人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祁臨澈無法否認, 最初遇見雲出岫的時候,他同樣懷抱著這樣尖銳刻薄的心態。
誠如林瑜璟所說, 雲出岫是個至情至性、天真純粹的少女。但是對於過往經歷無比坎坷的祁臨澈而言, 純白與純黑一樣可惡。
如果她真的是不知善惡、不辨是非,如同白紙一樣純潔無暇的少女, 祁臨澈利用起她的時候估計眼睛眨都不會眨一下。因為他見過太多「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了,這個詞在祁臨澈的理解里跟「任性」並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