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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凝青冷著臉,漠然地望著泥石牆上的青苔。
「我一直想見你。」望凝青不理他,少年卻依舊微笑,黑如瑪瑙似的眼中帶著三分淺淺的瞭然,「我一直在想,你是何種模樣。」
「從聽見你在曾祖面前高談闊論、以一己之力保下楚家時,我就一直在想。」
望凝青猛然扭頭。
少年看著她眼中的堅冰盡數破碎,那雙無欲無求的眼眸也終於有了他的身影,不由得彎唇,輕笑出聲。
「你果真如我所想的一般美麗。」
第15章 【第15章】皇朝長公主
望凝青動了殺心。
她修道千年,習劍一生,師父對她的要求一直都是「十二少」,少思少念,少事少語,求的不過是一個心境澄明,坐忘無我。可以說,成為王凝的這一段時間,是她千載光陰中最耗費心神的歲月,可謂是步步為營,煞費苦心。
也正是因此,她不允許、也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她布下的局。
楚恆之並不知道眼前豐艷嬌柔的女子已經動了殺念,他黑如子夜的眼眸鎖在望凝青的身上,語調輕快而又明朗:「兄長的婚禮我沒有去,之後也一直尋不見機會見你。世人都道容華公主是世間罕有的絕色,錦繡皮囊蛇蠍的骨,可我始終不信……」
少年細碎懵懂的訴說沒能落進望凝青的心裡,她藏在廣袖中的手腕翻轉,將一支金簪握在掌心。
她望向少年,慘白而又虛弱的面上綻開了溫柔的笑靨,柔得好似水天之上的白云:「你既然想見我,為何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一點?」
站在她腳邊的靈貓看得膽戰心驚:「尊上!您要作甚?!」
楚恆之是不能殺的,事實上,與氣運之子命運相關的人都不能殺——因為她這一縷將散未散的孤魂,沒有和一界支柱相抗衡的底氣。
但是沒有關係,她可以把人給廢了,讓他永遠寫不出字,永遠說不出話,甚至可以讓他成為不知世事的痴兒……只要將簪子刺進幾個穴位而已,這是很簡單的事。望凝青不會下不去手,但是一旦下手了,她就勢必會欠下楚恆之的因果。
因果既為塵世之緣,既然是緣分,自然有好有壞,但對於尋求寂焉不動情的修士們來說,良緣孽緣皆為毒藥,所以才會有「斬俗緣」之說。
望凝青隱約覺得不妥,她應當入情而絕情,方可成就圓融之道,但她寂焉千年,一時半刻實在擰不過來。
望凝青握著金簪的手,很穩;她望著楚恆之的眼神,很冷。
但她卻笑得柔情入骨,摻著能令人甘願赴死的毒,她朝著少年伸出手,傾盡了她畢生全部的溫柔與耐心。
誰能拒絕她的笑容?楚恆之不知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少年近乎著魔般地伸出了手,矜持而又期待地以指尖觸碰她掌心的紋路,仿佛放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顆赤忱躍動的心。
可捧著這顆「心」的人卻好似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凶獸,手中緊握的利器如弦上流矢一般蓄勢待發。
千鈞一髮之際,少年忽而偏了偏頭,也笑了:「我知你心中所願,不會告訴他人的。」
「……」
「……」
滴答——
死寂一樣的沉默中,屋檐上堆積而成的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靈貓恍惚間以為是自己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掌中的金簪因這一句話而沒能刺出,望凝青握著少年的手,半垂著眼,目光冰冷而又充滿探究地在少年的面上巡視著。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你又經歷了什麼,但想來那也不是什麼美好的事,否則也不會令你心灰至此。」少年反握住望凝青的手,垂眸凝視著她雜亂的掌紋,因此沒能窺見她莫測的神色,「我想說公道自在人心,你為景國百姓付出的一切也應當被世人銘記,可你為了逼曾祖出山都能將己身清譽棄如敝履,那些俗世的浮華虛名未必能入你眼裡。」
「如果這就是你的求仁得仁,那我願意助你。」
少年說得情真意切,懵懂天真中夾雜著三分執拗。
望凝青望著他的眼,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眸清透得一眼見底,像無邪的嬰孩般泛著微微的藍,比天邊的星子還要好看。
她二指摁在少年的腕間,探著他的脈搏,將心中涼薄與陰冷深深掩藏:「你知曉我心中所求?」
少年展眉一笑:「我許是這世上最懂你的人。」
笑話,這世上哪有真正懂她的人?不過是自以為能懂罷了。
雖然可笑,但望凝青並沒有錯過少年眼中的情衷,僅僅只是握著她的手,少年的面上便無法自控地燃起了霞紅——他戀慕著兄長的妻子,卻並不引以為恥,坦誠直白到讓望凝青都感到荒謬的程度。
「你既然懂我,便知曉我最憎他人騙我。」望凝青輕挑少年的下巴,明明被關在牢籠里的人是她,可她的姿態卻好似在逗弄籠中鳥一樣,「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地來,總要清清白白地走,我不想欠誰的,更不想讓誰感到虧欠。我享了這萬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自然要為百姓謀求福祉。為此,我利用了許多人,包括你兄長在內,如今他得償所願,我求仁得仁,自此恩怨兩消,再無情分可言。」
望凝青說得隱晦,卻是在暗指自己與楚奕之再無干係,若少年當真有心於她,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將「真相」告知楚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