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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清脆悅耳的風鈴聲響起,淡去了那一絲令人鬱結的蕭瑟。
一片雪花自空中悠然地飄落而下,落在一人伸出的掌心,脆弱而又冰冷的六出花觸碰到皮膚的剎那便消散、融化。
望凝青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先是浮薄虛幻的天光,而後便是一隻胎色極美的青花琉璃盞。
她抬頭,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樣式清雅的茶室內,隔著一張梨木茶桌,正對面便是玄微。
神情淡漠的男子一身白衣,一手持茶盞,一手探出去接紙門外飛落的雪花。
是幻象,還是領域?望凝青閉了閉眼,展開神識,卻只掃過一片如這黯淡天光一般虛無的空洞。
「收斂你的神識吧。」似是感覺望凝青的作為,玄微回過頭,他眸光冷若寒川,依舊是那般如孤鬼般死寂的模樣,「這裡是我的心魔關。」
望凝青聞言,「哦」了一聲,倒是頗為配合地收回了自己的神識。不是因為她聽話,而是因為這裡是他人的心魔關,在這裡展開神識簡直就跟扒人衣服無異了。
心魔關無法依靠蠻力突破。望凝青沒有拔劍,玄微也沒有,他們的劍就在身邊,彼此沉默相對,席地而坐。
窗外映照而來的天光黯淡,泛著微微的青色,如長滿浮苔的碧潭。
望凝青側耳細聽,耳畔只能捕捉到蕭涼的風雪,除此之外,天地間空無一物。
枯萎、死寂、空洞、虛無,玄微的心魔關一如眼前這浮薄的天光,沉澱其中的只有殘陽已晚的暮氣。
「你贏不了我。」只是簡單地感悟了幾分,望凝青便得出了結論,「心似暗沉天幕,道如孤零飄雪。你已經敗了,師兄。」
她態度並不傲慢,言辭卻很是篤定。玄微聽了這話也不反駁,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無有不可地「嗯」了一聲。
「你的劍曾經驚艷過我,那是我最初踏上仙途的初心。」望凝青直白地說出了曾經屬於安青瓷的憧憬,「但如今,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時至如今,望凝青也說不清安青瓷曾經憧憬的究竟是玄微的劍,還是玄微劍中所透露出來的,屬於銘劍仙尊的道義。
望凝青的坦率讓玄微有些意外,他漠然的眼神終於在她身上停駐,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本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少女。
「我本以為你如此討師尊喜歡,應當是與師尊極為相似的人。」玄微提起茶壺,慢悠悠地往望凝青的茶盞中注入茶水,隨即拿起自己的茶杯,茶水在唇上輕沾。
「卻原來,只是和而不同。」
清虛守寂一脈,對於師長總歸是敬重的。對銘劍,玄微心中有怨,卻也不敢恨他。
「若是師尊,想必是不耐煩知曉我的往事的。天人眼中目無下塵,我等螻蟻的離合悲歡,於他而言都不過是庸人自擾。」
這話聽起來像自苦,但其實只是實話。
「你想將自己的過往告訴我?」
「不,那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玄微朝著望凝青伸出一隻手,手指虛攏,掌心朝上:「但我想,你應該想知道自己曾經遭遇那些的理由。」
望凝青沉默,玄微也沒有多問,只是自顧自地說起這段因果——他、默妄、他的愛人,銘劍仙尊以及天下蒼生在這其中扮演的每一個角色。
「所以,你偏袒安如意,是因為她是你愛人的轉世?」望凝青手指抵住嘴唇,沉吟,「而安如意母親的一時貪婪,打亂了你的計劃?」
「不。」出乎意料的,玄微否決了這一點,「我本也沒有什麼計劃,令氣運之子的氣運反哺世界,將她的仙途還給她,僅此而已。」
「你不是想和她再續前緣,才偏袒於她的嗎?」甚至連迫她承認「盜人仙緣」的污名都默認了。
「我只是分不清氣運之子和她的轉世,承擔不起認錯人的代價罷了。」玄微眼神淡漠,他沒有說謊,「她只是故人的轉世,並不是故人,我分得清的。」
望凝青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何玄微面對她和安如意時會是那種奇怪的態度,看起來很在乎安如意,但又刻意疏離她。
「既然已經轉世重來,她便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被前世的羈縛牽絆並不是什麼好事,與我相連的命運,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了。」
玄微平淡地述說著,他說這些時並沒有看向望凝青,只是垂著眼,看著桌上的杯盞。
「我對她唯一的期望只有她重新走回自己的仙途,所以我將自己的氣運轉贈予她,同時將她帶到天機閣主跟前,寄望於她能得到庇護。」
「你想讓她取代我?」
「嗯。她說不清自己的命格,也辨不清自己的過往。我原是分不清的,但她無論是心性還是韌力都不如你,所以我已是認定你是氣運之子了。」
玄微承擔不起認錯人的代價,但終究不是真的傻。天機難測,命格可以被混淆,但總有一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更改磨滅的。
「為了這些,所以你要殺我?」望凝青覺得有些荒唐。
「不止。」玄微放下了茶盞,食指輕輕叩擊著桌面,「愛人的死亡是一個導火線,但歸根究底……是我的道心被磨損了。」
玄微看向窗外飄零的碎雪,那是他早已破碎難彌的道:「年少時的我也曾堅信,手中持劍便是為了兼濟蒼生,守衛心中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