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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以利亞不知道為何, 想起了這句孤獨而又悲傷的詩句。
「以利亞, 人的一生都在探究一個又一個無解的難題——我是誰?我來自何處?我將要前往哪裡?」
「你必須好好思考, 用一輩子去思考。你到底要成為神,還是做一個人呢?」
撫養他長大的約翰神父面容慈祥, 眼神悲憫。他臉上的每一處褶皺都是柔和的,寫滿了風霜,也寫滿了世上所有的苦難都難以磨折的溫情。
神之子, 神的孩子。教廷這麼稱呼他, 讚頌他是神在人間的代行者, 但以利亞知道, 他也不過是從羊水與血肉中孕育出來的人。
「成為神什麼的, 太過傲慢了。」當他墜入無窮無盡的黑夜中,以利亞終於恍然明悟,為何一生虔誠的約翰神父聽到他被選任神子,卻露出了那樣悲哀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身處黑夜,他才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自己。他從來都不是神,不過是一個同樣被命運玩弄的人。
以利亞聽見了一聲空靈的鯨鳴,深海處游出了一隻龐然大物,那是一隻渾身淌血、傷痕累累的藍鯨。
藍鯨用吻部頂住了不斷下沉的以利亞,逆著冰冷的海水不斷上浮,如一個不斷向上攀登的光點,朝著希望與光明之處。
以利亞睜開了眼睛,突然從床上坐起,他有些恍惚地看著簡陋的天花板,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破水而出的藍鯨。
「您、您醒了?」哽咽怯懦的泣聲從一邊傳來,喚回了以利亞游離的思緒。
他轉頭,便看見了失蹤了好幾天的侍女艾薇,柔弱的少女手上纏著繃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以利亞平靜地看著她,沒有開口說話。他不知道艾薇為什麼沒死,看上去又好像已經恢復了理智。這個普通的女孩與這座陰森古怪的城堡格格不入到了極致。
「對不起,之前的事,真的很對不起……」艾薇哭得很傷心,她的眼淚一滴滴地垂落,落在以利亞暴露在被褥外的手臂。
以利亞感到了輕微的刺痛,垂眸,看見自己的手臂上有一道紅腫的鞭痕。那是蜜莉恩.迪蒙留下的傷口。
「雖然母親跟我說過城堡很危險,但我真的沒想到……我有遵守規則,但是那天、那天……」艾薇打了個嗝,胡亂地抬手抹了抹眼淚,「對不起……」
「您、您傷得好重,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艾薇不停地重複著道歉,見以利亞盯著手臂上的傷口,頓時忍淚站起身,朝著他的手臂伸出手去,「我、我給您包紮一下傷口吧。公女殿下讓人把您送回來後,您已經昏迷了一整天了……」
艾薇伸出去的手被人突兀地抓住,她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半垂眼帘、顯得無比俊秀的神子。
以利亞捏著艾薇的手腕,讓她沾滿淚水的手指遠離自己的傷口。
明明以利亞沒有露出半分厭惡或者不耐的神色,但艾薇卻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悸。她宛如被針刺了一般,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你弄痛我了。」以利亞語氣平和,甚至還有幾分錯覺似的溫柔。
他抬頭,看見了艾薇愣怔而又驚懼的神色,下意識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沒有溫度的笑容。
「你弄痛我了。」他重複,再一次。
——神的孩子,重新擁有了血肉之軀。
……
望凝青送走尼爾森後,不得不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
「不給出成果,看來是不行了。」望凝青翻看著下屬遞上來的報告,斯蒂恩.迪蒙那個處處跟她作對的傢伙已經決定在下一次血杯宴上控告她的毫不作為。
也對,神子落到她手裡這麼多天了,沒死沒傷還活蹦亂跳的,的確有些說不過去。
亞巴頓大公可沒有太多的耐心,以望凝青對亞巴頓大公的了解,他最多只能等待三個月,如果三個月還沒有成果,神子恐怕就要落到斯蒂恩手中了。
望凝青翻找出二次改良過後的理智升華藥劑,準備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再次進行第三次改良,至少要推出副作用不那麼強烈的藥劑。
如果到時候亞巴頓大公發問了,她就說抓神子去試藥了。她的藥物算得上迪蒙家族的經濟命脈,就算是斯蒂恩也不能置喙什麼。
但只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儘快推行計劃,不能因為氣運之子而毀了她多年來的布局。
望凝青決定去見西安娜.塞倫。
心中想著事的望凝青剛剛走出米舍里宮殿,就和西裝革履、滿臉斯文敗類相的斯蒂恩撞了個正著。
「真是悠閒啊。」斯蒂恩扶了扶單邊的金絲眼鏡,同樣喜歡維持貴族做派,蜜莉恩看上去就像傳承久遠的世家貴族,斯蒂恩看上去卻像是披著華麗皮囊的惡鬼。
「不知道你的研究研究出什麼結果了呢?蜜莉恩。」斯蒂恩輕浮地笑著,語氣說不出來的陰陽怪氣,「我們可都十分期待你的成果。」
「不牢你費心,兄長。」望凝青收起摺扇輕輕抵住嘴唇,溫言軟語地道,「比起自己無能還長了第三隻手的小偷,至少我能拿出成果。」
一聽這話,斯蒂恩的眼神便不自覺地發沉。蜜莉恩說的「小偷」是斯蒂恩的同胞妹妹,曾經排行第三,因為偷盜蜜莉恩的研究成果最終不慎被毒死的羅斯瑪麗。
雖然當年的事情,蜜莉恩的解釋是羅斯瑪麗圖謀不軌,偷盜了她的藥物卻不知道妥善保存,最終導致毒素泄露,劇烈的毒素甚至將她的屍骨也一併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