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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翻閱了案冊, 發現確有其事, 而一旁的衙役也已經取出了衡量的標尺, 當場衡量了軟綢的長度與寬度,確定是長五尺三、寬一尺六。
「而西平郡王世子正是在當天的皇宮宴席中出事。」蘇憫看向望凝青, 目光冷冷,「出事後第三天才發現受害人失蹤, 第六天才找到了屍體。」
蘇憫復盤了一遍西平郡王世子的案件, 讓在座眾人以及旁聽的百姓都有所了解, 西平郡王世子當時的死被判定為意外, 因為「完美無缺」。
京兆尹納悶道:「既然當時沒查出任何死於謀殺的痕跡,你又如何斷言這是殺害西平郡王世子的兇器?」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軟綢之上,質地厚實的軟綢,上面有青綠色的髒污的痕跡,雖說這麼不愛惜華陽公主賜下的御物也算不敬,但的確無法與案件聯繫在一起。
「第一個疑點。」蘇憫展開了軟綢,指著軟綢中段一片深色的痕跡,「這是行兇之後留下的血跡。」
望凝青撩了撩眼皮,淡漠道:「你又如何確定這是西平郡王世子的血呢?或許是我自己取飾品時不慎劃破了手指留下的印記?」
蘇憫聽她辯駁,心中卻覺得有些怪異,只因對方分明是在為自己開脫,所用的卻是詢問的語氣。
「其一,這塊污跡沾染的痕跡是抹開的,並且血點的散布分位明顯不正常。」蘇憫讓人取來另一塊綢布,用紅色的墨水點在綢布上,「不管是滴墨還是泅染,血跡本身都不會出現這樣的形狀。但是如果是這樣——」蘇憫將紅墨塗在自己的額頭上,將綢布擦過額角,往上一抽。
蘇憫再次展開綢布,白色的綢布上果然鮮明地出現了兩種全然不同的血跡——前者分布均勻,血滴形狀渾圓;後者分布散亂,血滴呈擦拭後的扇狀。
「當初的驗屍結果,西平郡王世子身上並無外傷,骨頭也完好無損,因為屍體在池水中浸泡太久,皮膚已經腐爛,但也沒有發現明顯的勒痕。」
蘇憫再次展開白綢,寬大的綢布罩住了他的口鼻:「但如果是這樣的捆綁方式呢?這樣就不會留下痕跡。」
蘇憫言辭平淡,語氣沉穩,顯得極有說服力。眾人不由得屏氣凝神,順著蘇憫的話語對當時的情景進行了聯想。
「其二。」不等京兆尹提出質疑,蘇憫讓人端上來另一件證物,那是一個不足拇指大小的琉璃瓶,「當初為西平郡王世子驗屍的仵作中也有在下,我與其他仵作不同,其他仵作會先行檢查身體的內傷與外傷,但我卻習慣從最微末的部分查起。」
「比如說——」他舉起了琉璃瓶,瓶中存放著幾片指甲和一些毛髮一樣細碎的織物,「指甲。」
原來如此。望凝青垂了垂眸,難怪蘇憫如此篤定,原來是在這裡出了問題。
「我當時注意到,世子的指甲有幾處劈開的地方,世子養尊處優,沒有撕磨指甲的愛好。」蘇憫沉了臉,「那指甲更像是被絲線掛到後綻裂開來,考慮到世子溺水後或許會掙扎,因此我們沒有深究。但我復盤時意識到,一個大量飲酒、喉嚨淤堵、又因為額頭被撞傷而陷入昏迷的人,會抓握,卻不會抓撓。」
「他是在口鼻被縛的情況下掙扎抓撓,才會導致指甲劈開,並且指縫間夾雜了織物。」蘇憫捂住自己的咽喉,「而霞雀紅中的雌黃在燒灼時會出現蒜臭味。」
蘇憫呈上的證物都有標牌,六年前的驗屍記錄中也的確記載了這一疑點,可以說,證據確鑿。
「柳氏。」京兆尹舉起了驚堂木,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望凝青面無表情,哪怕案件已經差不多可以拍板定案,她看上去依舊從容。
她這一副供認不諱的姿態,讓在場眾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塵埃落定之時,堂上竟同時響起了三道質疑的聲音。
第一聲「且慢」來自屏風之後,衣著華貴、面若冰霜的華陽公主從屏風後走出,目光冷冽地掃向蘇憫;第二聲來自望凝青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殷澤突然開口,狀似安撫地拍了拍望凝青的肩膀,自己站起身來直面公堂;而第三位發聲之人更是讓人意想不到,竟是另一方的狀師蘇憫。
尊卑有別,京兆尹只能硬著頭皮道:「敢問殿下有何指教?」
「本宮對此案尚存疑竇。」華陽公主美則美矣,卻如燦陽烈日一般令人不敢直視,此時言語含煞,聽得人心驚肉跳。
「敢問蘇仵作,就算郡世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裊裊一介弱質芊芊的大家閨秀,如何能輕易制敵,甚至迫他去死?」
突然被「弱質芊芊」的望凝青扭頭看向胡說八道的華陽公主:「……」
然而華陽公主根本不看望凝青的臉色,只是目光如炬地盯著蘇仵作:「你既然經手此案,你便應當知曉,郡世子那混不吝的,屍體是在女子淨房旁被發現的!」
此話一出,群眾頓時一片譁然。先前京兆尹和蘇憫礙於皇家顏面有心遮掩此事,只說在池塘中找到屍體,並沒有提及池塘地位置。
如今被華陽公主揭開了遮羞布,蘇憫倒是面不改色,京兆尹卻急得滿頭冷汗,不停用巾帕擦拭,根本不敢回頭看屏風後陛下的臉色。
「是,下官知曉此事。」蘇憫拱手作揖,回道。
華陽公主怒聲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斷言裊裊乃是『謀殺』?她很可能是受到迫害,情急之下發生揪扯,而血跡可能是廝打間沾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