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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副和白川彩子相似的容貌?抱歉,在他眼裡人類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沒有多大不同。
是她胡亂說話的過錯嗎?望凝青想了想,又忍不住搖頭。
竹內青子的性子註定她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利用的人或事物,她在那種情形下說那種話是很正常的,霧見川不會是第一個被利用的,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所以果然還是要怪久我蓮多管閒事地救人嗎?
「變回去。」望凝青找回了袖花,此時正把袖花抵在霧見川的脖頸上,威脅他變回灰霧。
「不要。」長相酷似久我蓮的少年乖巧地側臥,任由刀劍加身也不改色,「我喜歡這個殼子,我就要長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雙生子之間的天賦感應,霧見川在幻化出如今的形態後便對這具殼子格外的鐘情,或許是潛意識裡覺得自己應該長成相似的模樣。
「隨便你。」望凝青收回短刀,站起身冷冷地道,「但是不要妨礙到我,不然我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你。」
霧見川本體是灰霧與水,就算望凝青將他砍成兩半也於事無補,好在他對「新娘」格外聽話,望凝青這才得以暫時控制住他。
現在,望凝青已經離開了黃泉,好消息是她所在的地方距離白川家並不遙遠,周圍也沒有人。壞消息是,霧見川也跟著來到了人間。
「不要讓人類看見你,這點不需要我提醒吧?」
望凝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竹內青子如今的模樣悽慘到說是被妖怪抓走都完全可信,但她要扮演一個自己從龍潭虎穴中跑回來的無辜少女,除了悽慘以外還要令人同情。因此她放下了高束的馬尾,用袖子沾了些水擦洗自己的臉頰,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才朝著白川家進發。
還指望著新娘教會自己什麼是「愛」的霧見川根本不敢反駁,逕自躲到了竹內青子的影子裡,看著她倒在白川家不遠處的樹林裡。
沒過多久,竹內青子就被已經找人找到瘋了的家丁給發現了,立刻上報了家主。
得知回來的是竹內青子而不是白川彩子時,白川家主又氣又惱,但最後還是下令封口,讓侍女好好照顧昏迷不醒的竹內青子。
「為什麼要在這些人面前隱藏自己呢?」霧見川不是很能理解竹內青子的行為,「明明對你來說,他們都可以輕易被殺死。」
躺在柔軟床褥中的望凝青沒有第一時間接話,她醞釀了一下情緒,試圖找到那種入戲時的觀感。
剛剛從地獄回來的竹內青子,或許也想說說心裡話,哪怕聆聽的人是只妖怪也無所謂了。
「我的父母,死於兩個家族之間的領地討伐。」
「父親戰敗了,準備切腹自殺,為了不讓母親和姐姐受辱,他殺了母親和姐姐,而我偷了他的刀,悄悄逃走了。」
「我看著家族敗了,人都散了,覺得自己簡直是這天底下最悲慘的人了。但等到走出領地後才發現,我居然還算好的,至少能吃飽。」
「有那活活餓死的小孩在下葬,就一把骨頭了,捧著他的人餓得沒力氣了,走了幾步,摔了,那骨頭架子就散了。」
「我很怕變得跟他們一樣。」望凝青閉了閉眼,竹內青子曾經經歷過的恐懼以及絕望就像飄揚在風中的絲。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沒有食物過腹,沒有華服包裹,甚至於沒有地位支撐,很快就會如開得燦烈的櫻花般零落。」
平民因凍餓而死,貴族因尊嚴而死。無論高低貴賤,各有各的苦果。
「我絕不要變成他們那樣,因為我想活。不僅要活,還要好好地活。」
這就是竹內青子的想法,哪怕去偷去搶,變成一個自私自利、無惡不作的匪徒,她都要過好這一生。
「我不明白,這也能算是『愛』嗎?」霧見川記得執著也算是愛。
「誰知道呢?」望凝青更深入地分析完竹內青子的思想,熟練無比地過河拆橋,「忘川給你找的新娘現在在常世之國,你快回去找她。」
冰霧一樣的少年搖了搖頭,不知為何,他的心微妙地觸動了一下。
他模仿著少女的語調,說出了自己的過往。
「我是被一群和尚獻祭給河流的孩子,他們給我取名為『霧見川』,因為三途川被大霧籠罩。」
「他們相信,取一個相近的、有指代的名字,就可以與神靈產生共鳴,而他們也將我當做神子一樣養大。」他歪了歪頭,「好吧,也沒有養得很大。」
「然後,我被做成了即身佛。」霧見川並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語是何等的可怕,他只是嘗試將自己的過去分享給她。
「就是塞進銅佛像里,用火燒,最後將佛像沉進河裡,就會變成『人柱』了。」
「很疼。」他用抱怨的語調,「太疼了,而且一直死不掉,所以我不想要那具形體了。」
竹內青子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那為何現在想要了呢? 」
「因為父上。」少年輕輕靠了過來,將頭枕在望凝青的膝蓋上,「父上說好與不好永遠是等價,這世上有多強烈的疼痛,就有與其等價的幸福與快樂。」
「有時候,短短一天的愛的回憶,就足夠人熬過你所說的,櫻花般短暫而又苦難的一生。」
「真想看看啊,不是嗎?就像群星隕落之地的星星一樣,而我最喜歡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