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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歡枯坐了很久,玉蟬子也耐心地等待了很久。
直到屋內的燈油燃燒殆盡,一陣陰風吹熄了蠟燭,坐在帳幔中的方知歡才微微一動,慈愛而又溫柔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方知歡的面容沉在濃稠的夜色里,窗外灑進來的月光照亮她半張容顏,嬌艷美麗,不可方物。
「玉蟬子。」方知歡的聲音有些悶,有些啞,她沉默了很久才重新開始說話,「腹中的孩兒還未出生,所以他是我的,對嗎?」
「是的。」玉蟬子振動翅膀,「他當然是你的。」
「那——」方知歡短促地喘息著,似乎強自摁捺了什麼,脫口而出的話語夾雜著一絲輕顫,「我用他來交易……可以嗎?」
此話一出,房間內頓時陷入了死寂。
月明星稀的夜晚,熄滅燭燈的閨房,窗外燈火通明,舞女的嬌嗔與男人的吆喝混雜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脂粉與酒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方知歡幾乎要心生不安,才聽見玉蟬子輕輕地道:「可以哦。」
「那麼,你想用這個孩子換什麼呢?」
不同於未下決定前的躊躇猶豫,下定決心後的方知歡飛快地說出了自己所求的願景:「我要一個長相俊美、身居高位並且深愛於我的夫郎。」
「我要過上錦衣玉食、人人歆羨的日子,從此無人膽敢欺我辱我!」
方知歡急促而又倉皇地說完,重重地嘆出一口氣,臉頰漲得通紅:「至少、至少我要過得比柳裊裊好,我的丈夫要比殷將軍更優秀。」
方知歡說完,不等玉蟬子回應,又仿佛知曉不可為般急急地強調道:「能做到的吧?這個孩子可是文曲星,改變皇朝的千古之才啊!他值這個價!」
玉蟬子振動著翅膀,它玉色的身體殷紅更深,深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如你所願,傻姑。」
窗外燈火搖曳,皎皎月光將畫舫中的人來人往拉拽得影影幢幢。
投入屋內的光拉扯出一道龐大而又可怖的蟲影,不同於佛缽中嬌小玲瓏的模樣,倒影在牆上的蟲影幾乎籠罩了整座閨房。
它伸出尖銳的觸角,割開女子的腹部,從裡面掏出一團血塊,塞進口器中,嚼嚼咽下。
鮮血滴滴答答。
恍惚間,一聲似嬰孩又似蟬鳴的啼哭聲響起,淹沒在喧囂嘈雜的繁華之中,融入無盡的長夜,消逝於陰影之中。
如水面聚而又散的泡沫,翻湧著層層疊疊的白浪,誰知一眨眼,便消失無蹤了。
第194章 【第15章】明媒正娶妻
京郊城十里地外的一處驛站旁, 有一間茅草搭建的小小茶攤。
茶攤的主人是一位腿部有疾的老人,每天都守著自己破舊的小攤子,賣著劣質的麥酒與苦茶, 鍋里燒著香噴噴、拌了豬油的高粱飯。
偏僻的山路, 往來的人極少, 老人卻總是不急不忙地燒著一壺熱茶,自得其樂的模樣。
然而今天, 山間下了一場大雨,老人不得不儘早收攤。他披著厚重的蓑衣、拄著拐杖朝茅草屋走去,走到半路卻突然仰頭望天, 喃喃自語了幾句。
「造孽啊,造孽啊。」老人話語滄桑喑啞, 其中的痛惜之意便如那熬煮過頭變得又苦又澀的劣茶。
老人調轉了方向,拄著拐朝著京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草履鞋在被山雨澆淋得泥濘無比的土地上踩了踩, 十里黃土收縮成寸,他竟已到了京郊城外。
「造孽啊, 造孽啊。」老人嘴裡不住地念叨著這句話,布滿褶皺與老人斑的面容一如他腳下寫滿悲苦與風霜土地,他步伐很慢, 卻眨眼便越過了萬水千山。
老人碎碎念念地踏入京郊城外的墓地, 手中木製的拐杖不停地在地上敲敲打打,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墳冢旁,拐杖的尖頭抵在墳上, 打著轉地往下挖。
「可憐, 可憐。」老人的動作很慢, 像早已老朽的門板, 但是杖頭所觸碰到的地方,泥土便如同水流般翻湧而起,不一會兒便露出了深埋土裡的小小棺槨。
老人抹開了泥土,用拐杖悄悄了棺蓋,那沉重的棺蓋便自動掀開,露出裡面一具嬰孩的屍骨,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老人抱起那具屍骨,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搓捏了好一會兒,再緩緩攤開手時,手裡的泥土就變成了粗糙的麻布,襁褓一樣地包裹著那具稚嫩的骸骨。
「來,來。」老人一下下地招著手,有一些散碎的螢火憑空出現,如茫然不知歸途的孩童,隨著老人的呼喚一點點地聚過來。
那些螢火落入老人懷中的襁褓,嬰孩森白的骨頭泛起了清淺的光澤,那光如朦朧的薄霧般凝聚成嬰孩的形狀,不一會兒,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便漸漸成型了。
嬰孩看上去瘦瘦小小,仿佛未足月而生,先天不足讓他麵皮紫脹,呼吸也短促得嚇人。
孩子小小的一隻,即便在睡夢中,軟綿綿的拳頭依舊無意識地張合,如溺水之人般掙扎著、求救著。
老人抱著嬰孩掂了掂,輕輕拍哄了幾聲,之後憑空抽出一桿秤,吊住孩子的襁褓稱量了一番。
奇怪的是,桿秤的另一邊分明空無一物,孩子卻虛虛地掛在鉤子上,秤桿來回傾斜,卻始終沒有徹底偏向一方。
「唉。」老人反覆稱量了幾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之後又將孩子抱在懷裡,一疊聲地道,「可憐,可憐,命太輕,命太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