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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與照先忍不住去看孤孑立於一旁的少女,她背著靈光湛湛的劍匣,眉眼倦色深深,仿佛對他們的談話乃至這個塵世都不感興趣的模樣。
她拿著一個樣式有些古怪的塤,站在海邊吹了許久,奇怪的是那個塤吹了半天依舊什麼聲音都沒有,這讓與照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會吹奏?
見與照先看著素塵,受了一肚子委屈的白靈卻見不得師兄事事以那徒有其名的掌教首徒為先:「天材地寶、奇珍走獸本就是能者居之,師姐修為比我高,那我便將先手的機會讓給師姐,如何?」她加重了「讓」這個字的讀音,端得是滿滿的挑釁。
望凝青沒有理會她,只是垂著眼繼續吹塤,他人聽不到塤音,是因為這個塤只能吹出海獸才能辨識的聲音。
她在跟那隻鯤獸進行對話。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人類的文字和語言對於心智不全的鯤獸來說完全就是毫無意義的符號以及絮語,妖獸眼中的世界也與人類眼中所見大相庭徑。
那些修習馴獸之法的修真者想要收復妖獸,大多都是通過肢體動作、動物擬聲來表達自己的親近以及友好,但這一套放在鯤獸身上是行不通的。
原因無他——太大隻了。
鯤獸看人便如同人看螻蟻,螻蟻就算手舞足蹈、尖聲大叫,人類也是看不分明的。
白靈想試,望凝青也無所謂讓她去試,她吹奏的塤音如同攪動海水的手,引著那隻鯤獸離開了巢穴,朝著海岸而游。
鯤是妖獸中性情較為溫和的一中,因為體型龐大動作遲緩,故而也不喜爭鬥,但這並不代表鯤獸實力不濟。
相反,鯤獸入海鯨吞嗜浪,化鵬便可主宰天空,白靈若是能將它收下,恐怕直到化神期都不會有戰力之憂。
與照先等人站在海邊,親眼目睹了極為壯觀的一幕。
鯤獸出海,游於雲中,比山巒還要龐大的鯤獸昂頭髮出一聲古怪卻又動聽的長鳴,擺尾鑽入海上漂浮的雲霧。
鯤獸可以在任何蘊藏水汽的地方遊走,它通體發藍,呈通透的琉璃色,甚至隱隱約約能看見鯤獸之後澄藍的天空。
這樣美麗的巨獸在出海時帶起大片亂玉碎瓊般的水珠,轉眼便如雨簾般墜落,砸在海面上後翻騰起大片靉靆的雲煙,令周遭如臨仙境。
這中自上古年代傳承下來的壯景毫無疑問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就連白靈都忘了跟望凝青置氣,屏息凝神地注視著眼前攝人心魄的美景。
遊走在雲海之間的鯤獸搖了搖頭,似乎用力辨別了一下塤音所在的方向,這才朝著望凝青等人發出了一聲古拙空靈的長鳴。
鯤獸出海,望凝青自覺得已經完成了使命,她放下陶塤,走到一邊,看著其他弟子們緊張而又欣悅地迎上了這隻深海中的巨鯨。
與照先面對鯤獸也極為激動,但他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一邊鶴立雞群的少女,她容色淡淡,不喜不悲,好似洶湧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風都無法動搖的磐岩。
「師姐不試著收復鯤獸嗎?」與照先朝她微笑。
大抵,人總是有那麼些許劣性根,與照先性情溫文,向來備受同門弟子的追捧,他心思恬淡,恪守君子之則,但要說妄自菲薄,那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人緣極好,故而如今面對一個從不正眼瞧他、心思仿佛寄靠於山海間的師妹,總是忍不住掛心一二。
這樣的上心並非男女之思,非要說的話,或許只是少年人的意氣用事。
「獸行天地,怎肯屈尊?」望凝青淡淡地回了,「自取其辱之事,何必為之?」
這事在望凝青的眼中就像一個三歲的小屁孩拿著糖來到她的面前,說晗光仙君我會對你好的你跟我走吧——即便她如今虎落平陽,但眼界與心境又不是假的。
鯤獸也是如此,無論如何這都是上古時期傳承下來的妖獸,成年後堪比大乘期修士,如何會因為人類少女的一點善意便付出此生?
白靈沒有聽見望凝青的話,她看著眼前強大美麗的巨獸,只覺得喜愛至極,一時間顧不得方才放出的豪言壯語,在海岸邊唱起了歌。
歌聲悠揚,唱詞清麗,白靈擁有極為清脆動人的嗓音,入耳醉人無比。
望凝青微微閉上了眼睛,平心而論,白靈的歌聲的確人間難尋,就連鯤獸都被她的歌聲吸引了注意力。
「師妹雖然性子嬌氣,但實際心地不壞。」與照先在望凝青身邊坐下,趁機說起了白靈的好話,「她只是性情天真,想得太少。」
錯了,是想得太多。望凝青半闔眼帘,垂目宛如祈禱。
與照先說了很多,說白靈是如何體貼地照顧宗門內的靈獸,說她是如何被靈獸們喜愛。
他說了許多,最後才委婉地道:「希望師姐不要將她的冒犯之語放在心上。」
「你很奇怪。」望凝青沒有抬眸,只是語氣有些冷淡地道,「你為何篤定我會將她放在心上呢?」
這句話一語雙關。與照先微微一愣,竟有些接不上話,只能喃喃:「師姐修的莫不是無情道?」否則幾次三番被頂撞,怎麼可能不心生介懷?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望凝青看向腳邊的岩石,「你會厭惡石頭太硬,憎恨土地發黑,嫌棄海水太涼嗎?」
「你不會,因為它們本就如此;我也不會,因為你們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