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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有人在身後喚她,讓望凝青回過了神來,她收起已經儲了一半雪水的翡翠玉壇,再次轉身神情便恢復了嚴肅古板,隱隱帶著點刻薄的不耐。
儘管如此,空涯和素心也不敢對此有什麼不滿,畢竟他們為了不唐突失禮也起了一個大早,沒想到居然還是晚了一步,讓師姐等他們了。
周圍沒有人,望凝青就不太想演戲,欺負素心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便轉眼看向空涯:「師弟先來,師父的玉簡可有哪裡看不明白?」
空涯也不拖沓,拿出幾枚玉簡便提了幾個頗有深度的問題,大宗門和小宗門之間接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對等的,望凝青聽了半晌,就知道空涯絕對是認真地看了。
有些道教詞彙晦澀難懂,不是單憑悟性便能理解的。望凝青聽罷,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先詢問了一遍空涯對玉簡的了解,之後再挑錯處進行糾正。
這種方法比單純的講解要更容易吸收,畢竟她的講解是建立在對方的基礎之上,查漏補缺總比重起高樓容易。如此點撥了幾句,悟性極佳的空涯已是豁然開朗。
這讓空涯有些詫異,他從未接受過如此細緻的教育,因為清嶼宗那門第,師父害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恨不得藏著掖著,甚至還有故意教錯的。
大宗門弟子的器量果然不同凡響,空涯想著,也漸漸放寬了心,主動提出了更多問題。
到底年紀還小,雖然城府頗深,但還是低估了敵人。
望凝青一聽他提出的問題就很快意識到這是千年聊齋撞見鬼了。空涯最初的幾個問題只是在試探她而已,並非當真全然不懂,只是在試她會不會傾囊相授。
空涯學得很認真,不知道那小小的師姐已經預判了他的預判。
教得差不多了,望凝青合上書簡,抬眼道:「那天的最後一劍,並不是屬於你的吧?」
「……」空涯冷不丁被問了個正著,料想當世正道第一人的首席弟子不至於覬覦一道縹緲的劍符,便道,「是家妹的機緣,以我的境界還未能完全煉化。」
望凝青知道,但以素塵的性子,不可能不計較:「我輩劍修以心為劍,借用外物是對對手的不誠。」
一直沉默不語站在一邊旁聽的素心猛然抬頭,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空涯卻已語調冷淡地道:「是,師姐。」
空涯已經習慣了,他知道自己的劍道不夠堂正,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如果可以,誰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師姐是掌教弟子、名門首席,自然不知曉微弱者的苦楚。這世上多的是卑劣下流之輩,並不是每一個對手都值得心懷赤誠。
但是,沒有反駁的必要。據理據爭只會惹惱對方,何必如此計較?
有的人看得比山還重的尊嚴在他人的眼中或許還不如雜草,有時候尊嚴這種東西廉價得什麼都換不到。
一個人自身的價值與分量,必須依靠力量來衡量。
「拔劍吧。」望凝青道,「將那天的劍再給我看一遍。」
望凝青不知道空涯和素心是怎麼想的,她只是想再看一遍師父的劍。
空涯也沒懷疑素塵是想要偷學,畢竟那位隕落大能的境界也沒到飛仙,頂了天了也就跟棲雲真人旗鼓相當,而棲雲真人可不是「隕落」大能,是當世大能呢。
空涯橫劍而立,催動識海內的劍符,磅礴凌厲的劍氣奔涌而出,四周霎時雪停風止,獨留那劍氣,如天之罡風,如秋來驟雨,將天地鎖在一片蒼涼的劍域裡。
這是一套已經形成劍域的劍法,類似容華劍法中的「妄言」劍域。
望凝青雙手抱胸站在一邊,這回她算是看清楚了,這的確是師尊的「天罡劍」,卻並不是師尊的劍。
一套完整的天品劍法,必須同時具備形、神、意、蘊、靈。
天罡劍便是一套完善的天品劍法,暗含道之真意,罡風之神形,風雪之靈蘊,是基於銘劍仙尊對大道的感悟而創造出來的劍法。
但是,眼下空涯催發出來的劍意雖然形似神似,其中的「意」卻大相逕庭,比之銘劍仙尊,這道劍符少了一往無前的真意,更多的是蒼涼悵惘的悲意。
倒也不能說有錯,只是同樣是感慨大道艱險,前者是飛步凌絕頂,極目無纖煙;後者是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晗光有兩位師兄,就不知道這道劍符出自哪位師兄之手。
望凝青思忖,雖然劍意有些不太對頭,但只是參悟的話倒是問題不大,空涯沒能煉化的原因是他尚未感悟「罡風」的神形。
望凝青皺了皺眉——她只是在思考,但虛構的面相卻顯出三分不友善的兇惡,非她本願:「你自去思反谷坐忘七日吧。」
此話一出,空涯素心都愣了一下,半晌都說不出話。望凝青也不解釋,擺擺手讓空涯退開,便逕自看向了素心。
思反谷位於陡峭的崖壁之上,罡風最是狂獵,空涯只得了劍符,不知此套劍法的名字,若無機緣,怕是這輩子都難以煉化天罡劍。
被刻薄同門刁難後在艱苦之地得到機緣——這不是氣運之子常有的事態嗎?
再說了,不支走空涯,她如何刁難素心?眼見著演武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了,戲台子搭好了,總不能沒戲可唱吧?
空涯凝了凝眉,終究還是依言去了思反谷,留下素心一人獨自面對刻薄寡情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