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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何嘗不想到此為止?悲懷看著女孩眼中紅光一閃而過,但卻很快便閉上了眼睛。
她的雙腿一點點地腐化,化作淤泥般泥濘的血肉,與崢嶸的煉獄融合在一起。仿佛錯覺一般,「佛子」似乎感受到了冥府的「呼吸」。
大地在這一刻突然活了過來,而她竟像是一顆黝黑的種子,大地蠕動著,攀附著,虛浮不實的幽都吞噬了她的血肉,一點點地變得凝實。
「可惡……」她掙扎著,想要伸手,然而她的手已經化為了通往人世的璀璨星河,「誰來……誰來——」
她用力地抿唇,似是不能適應自己求救的姿態,哪怕她現在是這般幼弱而又無助的孩子。
「誰來——!」
一滴血淚奪眶而出。
「駕大般若之慈航,越三有之苦津,入普賢之願海,渡法界之飄溺。」
遙遠的星河之上,忽而傳來了一道裊裊的梵音,清聖的佛光普照了這片本該永遠黑暗、寒涼的大地。
「我願生一切善法,負載一切眾生,此身作萬物所依,使妙善增長,此心堅如磐石,不可毀矣。」
即將脫離苦海的「佛子」竟臨陣立法,鬼王說殺她便無法成佛,他便立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誓言立下的瞬間,「佛子」的千年道行凝聚成身外法相,巨大的地藏本願菩薩身巋然而立,清聖的佛光如天日般潑灑下璀璨溫暖的光明。
那層層擴散出去的光的漣漪,驅散了死亡的嚴寒與孤寂。因怨憎與痛苦而瘋狂的死靈也安靜了下來,沐浴在清湛的佛光中,如聆天音。
悲懷站在地獄之上,仰望著天上的佛光,在這一刻,他似乎隱約能明白過去的「佛子」的心情。
那個孩子已經這麼努力,哪怕忍受著千刀萬剮、粉身碎骨的痛苦,她也這麼努力地活了下來。哪怕身化厲鬼,她也尋求法門試圖渡化自己。
一個人如果不願屈服於命運,那命運也總該對她寬容些許。
「阿彌陀佛。」悲懷雙手合十,他回頭,卻見女孩身上溢散的黑霧在佛光下漸漸消融,如春日觸碰到新陽的雪。
有一束溫暖而又清湛的佛光透過無數魂靈的間隙,巧之又巧地照落在女孩的身上。
悲懷看見她的眼睫輕輕一顫,似是耗盡了所有的氣力一般,女孩在佛光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像跋涉了一生的遊子,終於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寧。
第332章 【第32章】天道眷顧者
神州向南有國, 其名為「衛」,統御皇權的族氏為「周」,世人稱之「周衛天下」。
這個皇朝統御中原一百四十七年, 南驅倭寇, 北抗遼夷,君王世代勤政,然而這樣鼎盛的王朝,也終究走到了日落西山之時。
游雲散仙行走於曠野之上, 望著遠處旗幟飛揚、硝煙未絕的城門,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與寂寥。
「說起來,我夢遊凡塵成為亡國帝王的那一世,恰好便是周衛。」游雲散仙沉思道, 「我那時叫什麼名來著?好像是周……周道隱?」
名字是記憶的根, 回想起名字的瞬間, 記憶便如流水般奔涌而來。
「周從山,字道隱,周衛後主, 亡國之君。」游雲散仙垂下了眼眸, 「……這麼巧?劍尊閣下的幻境恰好吻合這個夢境?」
和佛子一樣, 游雲散仙對於他們這些保有記憶的人懷揣著相似的推測,他們之所以被天道選中,或許正是因為他們在過去就已經與氣運之子產生了糾葛。
除此之外,游雲散仙對於劍尊希望他們做到的事情還有更深一步的推斷, 但眼下還不能完全確定。
「雖然說我就是夢中的蝴蝶,但是對於修行周天雲夢法的我而言,蝴蝶的因果不屬於我。」游雲散仙思忖道,「劍尊閣下應該知道這一點才對。」
游雲散仙的周天雲夢大法是一種非常特殊的修真心法, 這種取自「南柯一夢」典故的心法最初被創造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不沾因果地磨礪心境。
雖然這種心法一旦開始修行便無法停止,必須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蝴蝶托生」的輪迴轉世,但是等到夢醒之後,除了心境與感悟之外,夢中的情感並不會被留下。
即便是再怎麼悲痛欲絕、歡樂甜蜜的過往,最終也只會剩下恍如隔世般的悵然。
偶爾,游雲散仙也會對此感到遺憾。但有得有失,這本就是世間常理之事。
懷著這樣的心情,游雲散仙踏入了周國的皇都昭陽城。甫一進城,他便聽見河岸畫舫、京中戲樓傳來的琵琶樂曲之聲,彈奏的是春江花月夜,唱的是兒女情長。
哪怕邊關戰事不休,天子腳下的皇城依舊一派歌舞昇平之像,看上去實在……令人髮指。
與高官達人所在的繁華街道不同,京城邊郊的貧民窟里卻是一派蕭條之象,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也無買賣吆喝之聲,看家的狗都死氣沉沉,很是可怕。
顯然,老百姓們的戰事嗅覺要遠遠高於那些沉溺於酒肉之鄉的飯桶。每逢戰亂,地主鄉紳能帶著家產而逃,但以土地為生的貧農能往哪裡跑?
游雲散仙試圖掐算天機,但衍天歸墟鏡中的時間早已紊亂。他莫可奈何,只能走到衙門旁去看皇榜,發現此時竟是熹微元年間。
周衛永光十三年,天子因疾疫而逝,太子戰死沙場,新皇不通權衡之道,嫉惡如仇,登基後殺盡閹黨,最終致使世家掌權勢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