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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婥說到做到。
從人販子到老鴇,從那個想要取代母親的女人到那些嘴碎的奴僕,所有人都痛哭流涕地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諒。
見過神明為你拔劍出鞘的瞬間嗎?那雙目下無塵的眼為你的遭遇而染上了慍怒,那種屬於人的色彩在她的眼眸中升騰,這讓她黑色的眼珠子比平日裡看起來的還要黑,還要亮。她的劍是一柄古樸厚重地青銅劍,既不華麗也不漂亮。但當她橫劍而立,刺出了一點雪亮的劍光,尹南秋發誓,她此生再未見過如此驚艷的一劍,再未見過那樣耀冠寰宇的光芒。
她的衣袂無風自動,被凜然鋒銳的劍氣吹鼓得獵獵作響,明明是個半大的孩子,卻有如不可翻越的山巒。
——就像神一樣。
「明明她是三尺青鋒冶雪水,您卻要她鏽跡斑駁深宮藏。」尹南秋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地上,纖細的五指攥緊了胸襟。淌下的淚水風乾在臉上,有種刺刺的疼。但這次,再不會有一個人輕撫她的臉龐,為她拭去所有的悲傷,「我怎能心甘?」
「如果她只是一直待在冷宮裡,我還能安慰自己她是功成身退,能夠安度晚年,可為什麼,她還要一腳踏入這渾濁的世間呢?」
尹南秋與花靜姝是閨中密友,因為性情相投所以常有往來,在表姐宋清婥入宮之後,花靜姝便一直在暗中寄信於她,談的大多都是一些關於宋清婥的事。花靜姝很聰明,對宮內的局勢也看得分明,都說餘人飲水冷暖自知,對於冷宮中的廢后,她也是看得心底門兒清。
宋清婥在冷宮過得如魚得水,沒有半分煩悶不樂。尹南秋心想也是,她畢竟是那種骨子裡都透著灑脫超然的人。
既然宋清婥自己都不在意,那復仇便可以暫緩些許。尹南秋原本是想等摸清楚丞相家的底細,從根源上解決掉淑妃的,但誰知情況根本不允許。那時,花靜姝遭人迫害進了冷宮,對方的勢力根深蒂固,藏得極深,靜姝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落馬了。
一場大宴儀,宋清婥重新入了燕皇的眼,宮內暗潮洶湧,尹南秋便嗅見了不妙的氣息。
所以她入了宮。
「這巍巍深宮,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尹南秋的父親這麼勸她,在他看來,女兒應該有更簡單也更幸福美滿的一生。
其實,比起心性正直的母親,她更像心性詭詐的父親。父親披著溫和良善的外皮,騙了母親一輩子,她想,她也可以的。只要想辦法將淑妃拉下馬,過後再找個由頭被打發去冷宮,她就又可以向幼時一樣,撒嬌賣痴地要阿婥帶她翻牆出去買糖人兒。
可是她敗了,敗得一敗塗地,也敗得意料之中。
因為她急於求成,不自量力,想要權衡一下阿婥心中她與燕皇、與這個天下的輕重。
尹南秋說完之後,便不再抬頭,燕皇卻像是一瞬間衰老了不少,神色都帶著頹靡。
尷尬而又壓抑的氣氛在屋內蔓延,不知過了多久,燕皇才啞聲說道:「德妃謀害皇嗣,玩弄權術,意圖干涉皇位更迭,即日起——」
燕皇說到一半就卡殼了,以尹南秋的所作所為來判罪,從此禁足不出或是打入冷宮都是正常的。但是如今淑妃被判了罪,尹南秋的所作所為就不能公開示眾,否則就沒有對丞相府下手的理由了。但是如果無緣無故地發落宮內的嬪妃,而且還是剛剛才「痛失愛子」的德妃,燕皇難免就要背負上「薄情寡義」的污名。
燕皇看向瞭望凝青,他會「聽見」尹南秋的圖謀,也是因為皇后對她下了套,既然如此,不如將對尹南秋的處置權交給皇后。
非常莫名的,燕皇就是堅信,宋清婥一定會給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結果。
燕皇並不知道,望凝青心中已經升起了殺意。
說是殺意也有些不妥,準確地來說,是一種對於大局趨勢再次超出把控的淺怒。從尹南秋的闡述里,望凝青可以了解到,尹南秋原本是沒有入宮的打算的。因為原本的命軌中,宋清婥一直蟄伏於冷宮,從未拔尖冒頭,也從未得到過燕皇的器重,所以尹南秋即便是想報復淑妃,也只會選擇徐徐圖之。換而言之,尹南秋很可能是氣運之子掰倒淑妃一脈的基石。
尹南秋並不知道賢妃是楚國公主,也不知道宋清婥在暗中培育七皇子意圖把控皇位的更迭。在仇視淑妃並且在五皇子對外表現得格外謙和穩重的情況之下,尹南秋很可能會選擇與五皇子合作,將淑妃以及丞相府的罪證交給五皇子。
命書里曾經提到過,在廢后謀反之前,誰都沒有想過她會這麼做。換而言之,宋清婥心中的謀算也不曾對任何人訴說,包括這位遠在江南的表妹。直到宋清婥最後因謀逆而死,尹南秋恐怕都沒來得及反應,自然在命書中也不會有什麼著墨。
望凝青得到的命書只寫到宋清婥死後,對於氣運之子,也只是簡單提到他最後孤家寡人,一生孤寂。
如果按照越往後的敵人越強大的定理來進行逆推,七皇子之後是宋清婥,宋清婥之後是賢妃,那賢妃之後呢?
命書里有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無比——那位燕國的英雄宋清婥,締造了宸帝的永世孤寂。
與楚國有血海深仇的廢后,被廢後培養出來的七皇子,憎恨著廢后的母妃,那是否還有……傾慕著廢后而背叛宸帝的尹南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