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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霽寒看向柳南木,此時柳南木已經從望凝青的懷中下來,雙腳踩在了地上,沒有方才泫然若泣的可憐模樣,有著與其年齡不符的冷靜儼然。
「你根本就沒有將他生下,嬰孩還在腹中便被獻祭,何來生身之恩的說法?」穆霽寒輕描淡寫地道。
方知歡徹底地輸了,她癱軟在地,仿佛一具美艷而又失魂落魄的驅殼。殷唯膝行到她身邊,將她擁在懷中。
自釀苦果自品嘗,穆霽寒也沒有覺得當眾揭穿此事有何不妥,他看向望凝青和柳南木,語氣沉著:「他死過一次,天生命薄,若無人鎮著,恐怕早已夭折。」
站在望凝青身旁的靜喧輕訝一聲,道:「原來如此,無怪乎當初那老乞丐找上門來,非說小公子與我家小姐有緣。」
旁聽的齊國君聽到這裡,面色頓時就變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柳氏足以鎮壓下凡星君的命格?
「監司所說的渡劫大能,莫非是——」齊國君轉頭看向望凝青,周圍的百姓也隨著國君的目光轉動,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置信。
被萬眾矚目的望凝青尚還沒能反應過來,手便突然一緊。她低頭,只見柳南木死死地攀扯著她的衣袖,這回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望凝青抬頭,撞上了殷澤一雙被憂鬱填滿的眼瞳,他沒有說什麼動搖她的話語,只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開什麼玩笑?」倒是衛朱曦沉不住氣,攔在望凝青身前喊出了聲,「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就要將她帶走嗎?」
「華陽,不得無禮!」齊國君連忙拉住衝動的女兒,若監司所言非虛,那入世渡劫的大能遲早要回世外而去,否渡劫不成身化厲鬼,豈非眾生之禍矣?
望凝青看著華陽公主的背影,忽然偏首朝著外頭望去,便見自己的父母與兄長都被衙役攔在線外,看著她的眼中滿是關懷以及焦急。
「吾兒!」、「妹妹!」
望凝青恍惚了一瞬,只覺得頭疼欲裂,仿佛一顆種子落入了枯槁的識海,久旱逢甘霖,霎時便生根發芽,長成了蒼天大樹。
她是父母的女兒,哥哥的妹妹,殷澤的妻子,南木的母親。
他們是這麼的愛她,父母抱著襁褓輕輕搖晃的雙手,哥哥背著她走街串巷時寬闊的肩背,殷澤看見她時揚起的笑容,柳南木那雙孺慕而又明亮的眼眸。
——女子的一生,凡人的一生。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穆霽寒念誦著道法,一步步地走近她。
方士的衣袂無風自動,墨發飛揚,他手腕翻轉,一截精美的木質劍鞘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緩緩從中抽出一支纏繞春椏。
「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因為在乎,所以痛苦;因為貪求,所以煩惱。
無刃木劍上的藪春花嫣然怒放,木劍自上而下斬落,於望凝青的眉心劃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有什麼冥冥之中的因緣,被這一劍斬斷了。
「痴兒,還不醒嗎?」穆霽寒低喝一聲。
一聲雷霆炸響,周遭的百姓齊齊抬頭望天,神情難掩倉皇。
幾乎就在吐息的剎那,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幕瞬間雷雲翻湧,天光破碎,烏雲壓城,狂獵的風吹得衙門的旗幟發出唿哨一般的聲響。
公堂之上,只見身形纖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臉,眉心的那道血痕隱隱泛出紅光,最後化為了一道蓮華印,烙印她的額上。
當她再次抬頭,眾人便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氣勢霎時就變了。
若說原本的柳裊裊雖然氣質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轉間卻仍有幾分閨中女子的清麗溫軟,那她此時抬眼掃來,眸光卻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容貌,站在那裡的卻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個人。
平民百姓沒有華麗繁複的辭藻,他們不知道應當如何形容那種詭譎暗生的變化,但卻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頭,她已經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聽到了宿命的召喚,雷霆自天外炸響,她下意識邁步,想要走到蒼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巔。
「母親!」
「裊裊!」
她欲乘風而去的背影太過決絕,令人不禁想到枝頭垂落的山茶,藪春花總在開得最為艷麗的時候從枝頭落下。
望凝青前進的腳步微微一頓,她垂眸回望,便見殷澤與柳南木同時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滿了淚水,寫滿了哀求。他一直是個太過乖巧懂事的孩子,命運待他向來苛責,他卻從未向她強求過什麼。
「母親,不要走。」柳南木落淚了,他仿佛即將一無所有的賭徒,卑微地祈求著上蒼不要將他最後的依靠搶走,「我會很乖,很聽話,很有出息。」
「我會尊敬您,愛戴您,一生一世地對您好。」
「我會一直陪伴在您身邊,絕不讓您感到孤單,陪你走過山川湖海,去見人間所有的繁華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離開我,求您——」
天邊再次炸開一聲巨響,仿佛無聲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著握著自己的兩隻手,忽而感到了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