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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識情識趣,畫平生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忽而眸光一凝,輕咦了一聲。
那放飛白鶴的少女身量筆挺,白鶴振翅帶起了一陣風,拂過她的鬢髮與衣袖,隱隱露出藏在繁重道袍下的身形。
不對。畫平生心想,他畫過那麼多的美人,男的,女的,年長的,年少的……以他的眼光來看,那少女雖然身量未成,但骨相分明是極美的。
——甚至可能比他見過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可一抬頭,映入眼帘的還是那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眉眼失色如調墨不均,唇齒寡淡如胭脂過水,描摹雖然精細,行筆卻過於鋒銳。糟心,實在糟心。
他是畫皮識骨的妖鬼,怎生今日卻見了骨美而皮相不美的人?
畫平生坐不住了,一想到那樣一副完美的骨架被那樣一張磕磣的皮囊攏著,他就覺得渾身癢如蟻蝕,多看一眼都是在搗他的心窩子。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畫魅揚起自己最好看的一張臉,笑得百花失色,不等對方回絕,又道,「我殺性未退,實在閒得慌,這血月可不是誰都能捱的。」
這便是隱晦的威脅了。望凝青冷了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天樞派雲隱峰門下首徒,素塵。」
「素塵。」妖鬼不知仙家事,咂摸了兩遍,只覺遺憾,這皮相,可不是又素又塵?
心裡惦記著事,一旁的美人也顧不得看了,畫平生一雙利眼在素塵身上來回地掃,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里里外外看個清楚明白。
空逸見他如此,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師姐面前,對方的目光也說不上下流,但就是透著一股子莫名的詭譎,暗藏著偏執入骨的瘋意。
「不應當,不應當啊。」不等天樞派那邊回信,看了半天的畫平生已經叫喚了起來,他來回踱步,不斷抓撓自己的鬢髮,滿臉都是無法忍受的焦慮鬱火。
眾人只覺得妖鬼不愧是妖鬼,喜怒不定,乖戾無比。
他們正想著,那妖鬼卻忽而身影一閃,鬼魅一樣地踩在了城牆上,那張死人一樣的美人臉距離素塵竟然只有咫尺之遙。
「啊——!」有人忍不住喊出了聲。明明結界猶在,那妖鬼是怎麼爬上去的?
畫平生速度極快,但望凝青的反應也不慢,她幾乎是瞬間抓住了空逸的手臂往後急退,抬手便是一道驚蟄雷霆般的劍光,直刺畫平生的眉心。
這一劍之快令人肉眼捕捉不及,一擊中敵,畫平生霎時如齏粉般碎開,化為裊裊煙縷。
那煙縷散而重聚,又成了一個人形,畫平生懸於半空,神情扭曲,他一張嘴,那雌雄莫辯的曼妙之音竟化作尖利的嘶鳴:「不對!不對!這不是你的臉!」
好好一個傾城之姿的美人,此時卻像是瘋了一般在手臂上抓撓不止,有眼見的弟子凝神一看,見那皮扯爛了,底下竟是森森白骨,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你怎麼能把這麼丑的假面蓋在你真正的皮囊上!」畫平生忍不住尖叫,「你就不會覺得噁心嗎?!明珠蒙塵,美玉藏泥,你這是在暴殄天物,違逆天道啊!」
空逸覺得匪夷所思:「你個妖鬼跟我輩正道修士講天道?」
「無知小兒,你懂什麼?!」畫平生顧不得這是自己方才還心悅無比的美人,當即跳腳道,「我是畫魅,畫魅你懂嗎?識人識骨,畫皮繪顏,在我面前,天下何人敢言先?這人、這女娃,我看一眼便知她骨相極美,血肉勻婷,根本不該長這麼一張刻薄寡情的晚娘臉!若不是她容貌有損,便是有人要藏匿她的真顏!」
此話一出,眾弟子皆是面色微變,既古怪又微妙,說不出是哭笑不得還是詫異為先。素塵面相頗惡可謂人盡皆知,但,藏匿真顏?
先不說是真是假,被人說長得刻薄寡情,真是聖人都要心生惱意。果不其然,素塵大怒,厲聲呵斥道:「妖魔竟敢辱我!」
素塵猛一揮手,身後片刻不離身的劍匣霎時飛出二十四柄靈劍,每一柄靈劍都閃爍著灼灼華彩,她並指掐訣,頓時劍氣如虹,如百川奔來,竟有殺破之相。
「誰辱你了!」然而畫平生比素塵更加崩潰,「明明是你辱你自己,你們修士不都講究什麼相貌乃上天之賜、父母之慈的,你怎麼敢把這麼丑的皮囊往臉上貼!」
畫平生話音未落,劍氣已兜頭斬下,身為化形的妖鬼,畫平生壓根不懼金丹期修士的一劍之威。他不耐地抬手正想將劍氣打散,卻忽而後心一涼。
天空裂開了一條匹煉般的縫隙,灼目的火光如九天烈陽,照得此地亮如白晝,照得塵世污穢不生,狂猛而霸道的清氣橫掃四方,瞬間將魔氣滌盪一空。
「住手!」
一聲歷喝,一道橫空襲來的暗光,驕陽與寒夜在長空上對撞,炸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那橫掃一切的氣浪甚至將站在城牆上的修士掀飛出三丈。
有結界相護,修為尚低的弟子倒也安然無恙,到有幾名實力不濟的修士耳鼻出血,回過神來,滿臉驚懼後怕。
電光火石間的交手,素塵與畫平生身旁已是各自出現了一道頎長的身影,一人白衣勝雪,一人黑衣如墨,雙方氣勢驚人,但白衣卻隱隱壓了黑衣一頭。
棲雲真人的手摁上肩膀的瞬間,望凝青立時噤聲止語,不再演了。為了這點小事被棲雲真人看出端倪,實在得不償失,不如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