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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凝青不答,她已經拔出了琴中劍,不閃不避,就這麼朝著燕川刺出了毫不花哨的一劍。她凌空飛渡如踏雲登仙的白鶴,劍勢凌厲毫不摻水,快得那柄秋水一樣的劍刃只剩一道寒涼的雪光。明明正值早春時節,院中枝椏上的玉蘭花開正好,但當女子的劍刃破空而來時,燕川卻仿佛嗅見了崑崙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
燕川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拔出了自己的劍。
劍刃交接的瞬間碰撞出堅實的鏗鏘之聲,望凝青的劍攜帶著風雪的冷冽與嚴冬的堅冷,幾乎要將夜風與這皎皎月色一同凝結。然而燕川也並非泛泛之輩,他內力渾厚如海,劍勢雖然沉如山巒卻並不笨重,只讓人覺得威勢如天,如驚濤駭浪。曾經的江湖第一人沉澱十年,揮出了驚覺紅塵的一劍,劍氣炸碎了包裹劍刃的布帛,在夜幕中劃出了一道朔月般的清輝。
被影一攙扶起身的祁臨澈隔著窗,眼中划過一抹驚艷。
一人劍如霜雪,一人刃如皓月,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氣碰撞在一起,掀起的氣浪拂落了滿園殘花,有種凌亂而又淒狂的美。
攙扶著祁臨澈的影一已是徹底地看傻了眼,他捨不得移開目光半寸,近乎貪婪地將那一招一式收入眼帘。他知道自己應該儘快帶主子離開此地,但他的心神幾乎被那兩道劍光攝走了一般,所幸祁臨澈也沒有怪罪。此時,那兩人已經徹底化為了夜空中的殘影,即便是皇室最優秀的暗衛,也只能從兩人的對決中看出一招半解。但僅僅只是這指縫間漏出來的一點點,就讓他觸及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境界。
「這才是『劍道』啊。」影一低聲地呢喃著,與眼前兩人相比,江湖上那些自詡武藝高絕的人都有如螻蟻,這是何等的雲泥之別?
影一心中的震撼無人知曉,祁臨澈只覺得這兩人打架打得真好看。
雲出岫的「謫仙」之名不是白喊的,她的輕功本就特殊,無論她招架得艱難於否,至少從外表上看來都是從容自若,遊刃有餘,滿身縹緲的仙氣。但望凝青與燕川的交手可謂是兇險至極,一眨眼的間隙他們便能刺出十數劍,一路雷光夾雜著火花,耳邊只剩下劍刃交接的「叮噹」之響。此時人的眼睛已經跟不上他們出劍的速度了,而他們的交手也全憑「直覺」,稍有不慎便是敗局。
一次短兵交接,祁臨澈看見雲出岫旋身而出,與燕川拉開距離。借著清皎的月光,他看見她微微抿起的唇,知道她這是有些不高興了。
雲出岫性情單純,也慣來好懂,雖然表情少,但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眼下也是如此。
雖說燕川年紀已經大了,退出江湖也有十年了,但她在這個年紀便能與燕川打個五五開,已經是無比駭人聽聞的事了。
可看她的樣子,似乎還有些不樂,就跟街頭上沒能打贏其他小屁孩的娃娃一樣,恨不得漲紅了臉揮揮拳頭,小模樣忿忿的。
祁臨澈並不知道望凝青的記憶被靈貓洗了一遍,眼下她的心理年歲也的確和街上的小娃娃沒有區別。他只覺得自己小孩被人欺負了,饒是燕川是他極為尊敬的前輩,他也覺得燕川多大歲數的人了還仰仗著自己武藝高覺欺負一個小孩子,實在有些不要臉。祁臨澈慣來是個比天下任何人都更加不要臉面的,既然燕川以老欺少不覺得有錯,那他以多欺少肯定也不會是錯的。
燕川和望凝青的決鬥沒能繼續,因為兩人耳聰目明,都聽見了院子中彈藥上膛的聲音。
上百支黑洞洞的火銃齊齊瞄準了燕川,祁臨澈披著那件黑色的狐裘襖,站在燈火闌珊處冷冷一笑。
「燕川前輩,您威名赫赫,品性高潔,本官向來都是敬仰非常的。」祁臨澈溫文一笑,他能橫行霸道這麼久而沒被「懲奸除惡」,手中自然有著讓他人忌憚的底牌,這次不過是因為事態從急,這裡又是他在臨江的別院而非京城的相府,所以難免有些疏於防備,這才險些著了道,「但是在其位謀其職,亦要盡其責,您若執意要以武犯禁,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的再好一磚撂倒。
這一百人手的火銃隊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是燕川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雲姑娘。」臨走前,燕川還回頭望向一旁鬢髮散亂,看著乖乖呆呆的少女,鄭重道,「老夫的提議,還望姑娘多多思量。」
祁臨澈簡直氣笑了,這老不修的,擱著時候了還挑撥離間呢。要不是這年頭火銃彈藥造價昂貴,他真是恨不得送他幾發,好讓他閉嘴。燕川走了,祁臨澈抱著雙臂還氣著,他看著雲出岫那個貌美的小傻子從屋頂上翻身而下,衣袂翩然如廣寒而來的仙子,一頭烏木般的發亂糟糟的披散著,忍不住朝她招了招手,喊道:「過來。」
望凝青抱著琴蹭了蹭臉蛋,被人叫了還有些茫然,歪著頭看了看祁臨澈,腳尖輕輕一點便如同一朵白雲般輕輕飄了過來。她飄得有些急,祁臨澈來不及反應,只能下意識地張開了雙手,望凝青便也這般無知無覺地撞進了他的懷裡,乳燕投林一樣地閉上了眼睛,委委屈屈地哼哼了兩聲。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生氣沒能打贏燕川。
祁臨澈將人抱了個滿懷,呼吸間儘是她冰雪般乾淨的氣息,忽而間便明白了她的師父為何要給她取名叫「雲出岫」了。
正所謂「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她這毫無防備的姿態可不就是一朵從山裡冒出頭來的、呆兮兮的小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