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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似乎聽見了老人的批命,淡色的眉毛微微皺起,忍不住在襁褓中踢蹬了一下小腿。
「唉,要給你找一個能壓得住命的。」老人抱著孩子不停地拍哄,本就悲苦的面容愈顯悽愴,看上去宛如一棵烙印著漫長光陰的老樹。
老人抱著孩子在墓園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朝著京城內走去。
京城管控極嚴,出入都要檢查私傳,然而老人抱著孩子來到城門口,遞了一塊什麼都沒刻的木板,守衛便二話不說地放行了。
老人踏入了京都,身影穿梭於往來行走的人群之間,明明速度很快,但與他插肩而過的人們卻無知無覺。
他衣衫襤褸,拄著拐杖,身上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有富家子弟在他身邊經過,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唾了一口,捏著鼻子臭罵一聲「泥腿子」。
對此,老人並不在意,懷中的嬰孩也安靜得無聲無息。愁得老人頻頻低頭,伸出一根手指擱在嬰孩的鼻下,唯恐一時不慎便讓孩子斷了這一口強行續上的吐息。
老人快步穿過街頭巷尾,遠遠便能看見一座極有氣勢的府邸林立城中,朱漆大門上懸掛著「昭勇將軍府」的御賜鑲金邊牌匾,門口的石獅都顯得肅穆而又莊重。
老人抱著襁褓,步子一點點地放慢,就這麼傴僂著腰背、一瘸一拐地朝著將軍府走去。
將軍府門前,望凝青正在清點殷家的資產以及這些年來殷澤攢下的家底。
因著殷澤抽調回京又已經成婚,根據朝廷的不成文規定,後代直系血親一旦在朝中身居要職,父輩就須得退位,這是為了避免父子勾結,於朝中結黨營私。
殷父很早便不涉朝堂了,但殷家卻還有一個「一等伯」的虛銜,殷澤大婚後,這個頭銜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殷澤的頭上。
按理來說,殷澤和殷唯是須得分家的,但眼下殷唯還臥病在床,殷父又打著「大婚」為由不願分家,事情便暫且擱置了。
殷父的想法不難理解,殷唯一旦被分出去那就不再是「一等伯家的少爺」,而是一介白身,在京城這等貴人遍地的地方,誰都可以踩他一腳。
望凝青也覺得分家之事可以緩緩,殷澤同意暫時不分家,但作為條件,殷家的公中財務被轉移到瞭望凝青的手上,算是徹底斷了殷唯的錢財自由了。
而這些,還在隔三差五鬧一次絕食的殷唯並不知道。
望凝青清算著殷澤的家產,因為殷澤軍中有專門的人負責打理這些,所以交到望凝青手中的是一沓已經整理好的冊子,她只需要確保無誤就夠了。
抱著孩子的老人就是在這時候走到瞭望凝青的身邊,他仰著頭,期期艾艾地想要說些什麼,不料搬運物件的小廝衝撞了一下,老人便整個人朝前撲去。
「小心。」望凝青眼疾手快地攙扶住枯瘦的老人,下意識地接過了老人懷中的襁褓,一隻手穩穩地托在了懷裡。
沒有人注意到,那面色發紫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孩子,在落入望凝青懷裡的瞬間便長長地傾吐出一口淤氣,眼睫顫了顫,隨即安穩地墜入了黑甜鄉。
「哎喲。」老人顫巍巍地扶住自己的腰,連連道謝道,「謝謝,謝謝您,好心的夫人,好人會有好報。」
望凝青沒太在意,伸手便要將襁褓還給他,誰知那老人不接,反而愁雲慘澹地道:「這位好心的夫人,您能收養這個孩子嗎?」
站在一旁的靜喧正在懊惱自己沒有發現有人接近,讓人冒犯了自家的小姐,如今一聽這話,頓時柳眉倒豎:「好呀,你這是訛到我家夫人身上了!」
「不敢,不敢。」老人連忙擺手,一張飽經風霜的麻皮老臉越發悲苦,他伸著宛如枯木般黑瘦的手,指著孩子道,「這孩子、這孩子與夫人有緣啊……」
不等靜喧破口大罵,老人便竹兜倒豆子般地說道:「我在城郊外撿到了這個孩子,孩子命苦,當娘的不要他了,我找到他時,眼見著只剩一口氣了。」
「我心想這孩子年紀小、身子骨弱,應當是熬不過去,正想找個地方把他給埋了,卻有個算命的老道經過,掐指一算,說讓我往城中去,找一善心人家。」
「我心想,嗨呀,這京都誰不知道殷將軍的為人秉性,我想讓這孩子也蹭蹭將軍的福氣,誰知剛靠近夫人,這孩子突然就活了!」
老人說得眉飛色舞,言辭抑揚頓挫,活靈活現仿佛酒樓說書的一般,聽得靜喧滿臉猶疑,一時有些拿捏不定。
然而不管老人表演得如何賣力,望凝青都不為所動,她容色淡淡地拍撫著嬰孩的脊背,見老人終於說完、滿臉期翼地望著她,頓時頷首。
「故事編得不錯。」她將孩子遞還,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冊子,「出門左拐第一條街,走三百米有一座育嬰堂,如果這孩子的確不是你家的,那官府會管。」
望凝青說完便要轉身離去,老人哀哀地輕喚著,搜腸刮肚地想著如何才能打動著鐵石心腸的入世大能,懷中原本睡得安穩的孩子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哦哦,乖啊乖啊,不哭不哭。」老人心疼地晃悠著襁褓,這孩子生而有靈,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人拋棄,這才忍不住啼哭了。
老人抱著孩子在原地打轉,低頭思考還有什麼辦法,眼角的餘光卻捕捉到一角淡色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