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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蕾切爾不是光明聖女,而是與神明同等的、行走人間的神。她是神明親口承認的、與至上者同高的存在。這個事實對人造成的衝擊,一點都不比神降來得小。
西里爾很清楚,在這座城邦廢墟上發生的故事一旦傳播開去,整個世界都會地動山搖。畢竟對於壽命短暫的人類而言,神明行走人間只是一個傳說,誰能料到居然真有一位尚未成神的人間之神行走在自己的身邊?自此之後,聖.蕾切爾的事跡必定會被世人挖掘、傳頌,哪怕她沒有布道的想法,也總會有人將她奉為新神。
西里爾知道,自己應該更加慎重地思考,思考人類的未來,思考即將到來的信仰之爭。但事實上,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神會將她帶走嗎?」
——人間,還能再擁有她嗎?
西里爾不知道,就像他一直都不知道蕾切爾虛浮笑容背後埋藏的孤獨與故事,他向蕾切爾求救便得到了回應,可他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的過往與心事。
或許,被神帶往神國才是她最好的結局,畢竟與能夠理解她思想的神明相伴,她應該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了。
而到那時,世人只能仰望她無上的光輝,看著她如同星辰一般自人間低谷升起,再沒有人能與她比肩而立,人世間的苦難也不會再流進她的眼睛。
西里爾想了很多很多,想得自己甚至都感到有些喘不上氣的難過。但是那些碎片式的想法,當看見那自滾滾煙塵中緩步走來的人影時,全部都崩裂瓦解了。
科爾溫遠遠看見兩道人影接近,便下意識的快步迎了上去,他無意識展開的雙手想要接納或攙扶歸來的旅人,卻在看清楚眼前的畫面時僵硬地停住。
身周散發著淡淡光輝的「弗萊婭」半懸在空中,懷中抱著一個安靜睡去的女子。她的兜帽被風拂落,露出顏色淺淡的蒼白髮絲與隨著歲月而生出細紋的面孔。
身形嬌小的「弗萊婭」打橫抱著比自己身材高挑的教宗冕下,這本該是一個惹人發笑的場面,然而,在場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出聲來。
因為血。很多,很多的血。蕾切爾的衣袍幾乎完全被血液染透,她如同一隻被獻於神明的羔羊,頭顱高仰,垂落的手指仍有血珠滾落。
「……冕下。」科爾溫神情僵硬的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只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住。某種可怕的猜想襲上心頭,他不由得腿一軟,重重地跪在硌人的沙土。
為什麼?西里爾慣來冷靜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他向來都是最理智、最鎮定的人,因為他是主宰無數人生死的戰場指揮官,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還不如瘋了。
一個人身上,怎麼能流出那麼多的血呢?就好像心口處破了巨大的窟窿,穿膛而過的儘是空落落的風。
蕾切爾死了,悽慘、悲哀、輝煌地死去了。她以凡人之身向神明與蒼穹發出了詰問,最終被黎明之光凝聚而成的聖槍洞穿了心口。
「她並非死於吾手。」光輝之主抱著蕾切爾,垂落的眼帘之下沒有任何的情緒,卻動作溫柔地讓她的頭顱倚靠在自己的心口,「是世界的命軌,要她為眾生而死。」
「為什麼——?」科爾溫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不顧儀態地嘶聲道,「神啊,誰人的生命能有如此偉大,誰人的存在能如此傲慢,僅一人便可換來眾生?」
他並非鄙夷蕾切爾,也並非質疑她靈魂的高貴,他只是想不明白,有什麼理由,非要讓她如此悽慘地死。
「若世界的延續與生命的繁衍需要以一人為祭,那這個未來又有什麼值得期翼?」
面對凡人悽厲的哭喊與質問,光輝之主只是沉默,祂抱著懷中的女子,孕育神性的金瞳卻仿佛穿過了時間與空間,銜接著未來與過去。
「汝能有此覺悟,甚好。」不知過了多久,光輝之主收回了注視遠方的視線,俯瞰著跪伏的凡人,「爾等都能如此,她便也……能休息了。」
光輝之主將蕾切爾放入了科爾溫的懷中,抬手輕撫她的眉頭。小心靠攏聚來的聖職者們看著神明與冰冷悲憫的眼神所截然不同的舉動,那分明是他們的神,但他們又何曾見過傳說中至高無上的主宰如此對待一個凡人,一時間面面相覷,竟不敢輕舉妄動。
科爾溫流著淚,抱緊了蕾切爾已經僵冷的屍體,他試圖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然而流失了大量血液的驅殼又怎能如初?
教宗冕下的白金滯時之鏈隨著主人的死去而破碎,被遺忘的歲月重新回歸,但她依舊很美,美得驚心動魄。
她總是溫和帶笑的眼角添加了幾道細紋,就像歲月為人類留下的傷口,但卻雕琢得恰到好處,不難想像她笑起來時的模樣,依舊溫醇如陳釀的美酒。
「她到底是誰……?」科爾溫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模糊了視野,哽咽了嗓子,「請您……告訴我。」
光輝之主垂眸看他,似乎隔著這個心碎的少年身上窺見了遙遠的自我,祂本無意在這個世界中傳遞真正的信仰,但這一刻,祂改變主意了。
「吾所掌管的三千世界,她只在這裡短暫地停留過。也罷,汝既然已經明了了聖光的真意,吾便告訴你拂曉之女的故事。」
光輝之主的話語牽動著信徒們的心臟,無論是最為虔誠的苦修士還是青春年少的新教廷聖職者,他們都如羊羔般仰著頭顱,看著那星河般遙遠美麗的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