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頁
她單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與殷澤的手,分明有柔軟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卻一根一根地掰開了柳南木的手指,掰開了他的手。
「好好吃飯,保重身體。」她的食指輕輕刮過柳南木的鼻樑,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別讓我擔心。」
她說罷,三根手指並起,在殷澤掌心輕輕一按。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穿過人群,步入剎那瓢潑的大雨之中。
「母親——!」柳南木攥緊自己的衣襟,終是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終究還是乘風歸去,成了凡塵留不住的仙人。
第211章 【第32章】番外.其物如故而人不復
「都道是天仙化人, 怎會貪戀俗世紅塵?人間浮沉二十載,悲喜轉瞬幾度春。郎君,世事多羈縛, 莫苦天仙不留人……」
台上的青衣揮舞著天青色的綾羅水袖, 拿捏著圓融婉轉的唱腔,讓人想起翠鳥的啼鳴,也是這般聲聲流轉。
台上人唱得入神,台下人聽得著迷, 直到一曲《謫仙賦》落下帷幕,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拍手叫好了起來。
「常笙樓的這首《謫仙賦》當真是百聽不厭!」
「只可惜郭先生一年只唱一次, 同為《志怪異聞錄》中的篇章, 為何不能像《玉蟬子》與《帝女花》一樣被經久傳誦呢?」
「唉, 這便是你無知了吧?天上真君仙名豈能時常掛在嘴邊?再說了, 郭先生一年唱一次又不是為了我們這些閒人懶客,還不是為了——」
茶客說著, 朝著樓上的包廂努了努嘴。
帝京的常笙樓是無數達官貴人、文人墨客的常聚之所, 雖是近些年來才興起的新秀,但戲曲卻時常推陳出新,令人大開眼界。
比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南城河畫舫,真正想要以詩會友、談古論今的有才之士都會選擇常笙樓,畢竟這可是掛靠在首輔名下的產業。
「一年一次的《謫仙賦》, 年年都選在今日。據說當年首輔六元及第, 踏馬看盡長安花,陛下問他要何賞賜, 他說只想聽一曲《謫仙賦》……」
「十年前南嶺水患, 多虧首輔未卜先知, 頂著朝廷彈劾他勞民傷財的質疑,疏散民眾,修建堤壩,植木固土,這才將傷亡減至最低。」
「當年首輔得聖上寵信,背靠柳家,又有一品護國將軍作為義父,可謂是前程似錦。可他卻不慕名利,跑去南方做了三年父母官,親力親為地督查河道的建立。」
「據說首輔歸朝之日,鋪天蓋地的萬民傘一路送到了嶺南邊境。郭先生也是嶺南人,聽說首輔愛聽戲,便一年只為他唱一曲。」
「看到那個包廂了嗎?那是為首輔留座的席位,多少人一擲千金都換不來一回……」
常笙樓中不供烈酒,眾多文人以茶代酒,談起昔年舊事。也只有在每年的今天這個極其特殊的日子,傳說中文曲星下凡的首輔會落座在距離他們如此近的位置。
那可是位高權重、譽滿文壇的首輔,其人才冠古今、功德兼隆,早已被天家錄入史冊,註定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想到首輔或許正在高處默默地觀察他們,平日裡多有清傲的文人紛紛正襟危坐,或是讚頌功德,或是高談闊論,暗中期翼著自己的表現能被首輔看入眼中。
若是能入首輔的法眼,將來自是平步青雲;就算無法與首輔搭上關係,能夠得到首輔的一兩句提點,也足以受益終身。
然而,在座的諸多文人墨客並不知道,他們心心念念的首輔並沒有低頭去看包廂下方紛雜的人群,而是捧著茶杯靜靜地望著窗外。
「大人。」守門的侍衛撩起竹簾,彎腰行禮,「郭先生求見。」
隔著竹簾,包廂內的人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侍衛也沒有起身,而是保持著恭謙的姿態安靜地等待了數息,這才聽見了一聲清淡的回應:「讓她進來吧。」
站在侍衛身後、還未卸去濃重妝容的青衣聽見了答話,微一行禮,低眉順眼地走進了包廂,輕喚:「見過首輔大人。」
「坐。」男子用茶蓋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茶水,「奉茶。」
一旁的侍女很快奉上了茶盞和點心,青衣卻只是頷首示意,象徵性地喝了一口,人卻還是正襟危坐,只挨了半張椅子,隨時都準備好回答男子的問題。
「今年的戲,火候越發地足了。」男子垂眸,輕描淡寫地誇讚了一句。
「您過獎了。」青衣說著,「畢竟是要入您耳的戲,我等自是不敢輕忽。」
兩人客套寒暄了幾句,又復而沉默,青衣藏在桌下的手攥著衣袖,心裡陣陣發緊,不知今年,這位大人是否還會詢問那個問題。
「都說世事如棋,人生如戲,所有唱《謫仙賦》的人中,你是唱得最好的。」茶杯升騰的白霧與屋內裊裊的檀香朦朧了男子的眉眼,青衣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你覺得,謫仙最後在想什麼?」
——十幾年來,首輔都會詢問青衣這個問題。
青衣低頭,她唱這齣戲唱了十餘載,也曾給出過許許多多不同的回答,但大抵沒有一個吻合男子的心意,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問起。
「我想——」青衣抿了一口茶水,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一直在想首輔想要聽見一個怎樣的答案,但後來,她又覺得首輔或許意不在此。
「我想,她應當是放心了吧。」青衣盯著青瓷杯盞,緩緩道,「紅塵雖好,卻非吾道。她是那麼執著前行的人,能這麼決絕的離開,許是覺得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