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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本宮會想,若本宮身為男兒身,是否一切都會不同呢?」她伸手承接了一片落花,自嘲道,「本宮貴為天子之女,卻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從小到大,周圍人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要穿裙子,要守規矩,要輕聲細語,要溫柔貞靜,不要舞刀弄槍,不要貪戀多情……」
華陽公主說著這些,面上卻並無多少不愉,大概她早已習慣了身邊的閒言碎語,卻依舊決定做她自己:「哪怕貴為公主,女子的地位卻依舊低微於兒郎。即便本宮是父皇與母后的第一個孩子,即便本宮乃皇朝嫡長,但僅僅因為本宮是女兒身,本宮就與其他『嫡長』的命運截然不同。」
華陽公主說得有些含糊,但望凝青莫名領悟了她藏在話語後的深意。
自古皇位更迭,除了選賢任能以外便是「立嫡立長」,華陽公主身為嫡長女,又被允許識文斷字、修習皇子所學,估計也對這個男尊女卑的世道感到困惑吧。
「你說。」華陽公主回頭,平靜地笑了笑,「是我等憾而投胎為女子,還是我等這樣天生反骨的女子錯生了年代呢?」
望凝青注視著華陽公主,在今日之前,外人提起華陽公主,無外乎便是「不安於室」、「離經叛道」等貶義之詞。
女兒家非要行男兒之事,在世人看來本就是滑稽可笑的。
「先天差異導致人有三六九等分。」望凝青之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除非勞作能被替代,產出開始過盛,先天體質的差異變小、抹平,某種『平等』才會到來。」
華陽公主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會從一介深閨女子口中聽見這樣的見解。
她想說些什麼,卻見望凝青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反問道:「殿下,您究竟是不甘於『生為女兒身的自己』,還是不甘於這個『女子無法與男子平起平坐的世道』呢?」
華陽公主沉默了一瞬,她微微蹙眉,卻又很快舒展了眉宇。她輕笑著撩起鬢邊的散發:「被你發現了啊。」
「本宮不憎惡華服長裙,不厭惡詩書禮儀,本宮也想說話輕聲細語,也願待人平易,本宮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心安理得地手持書卷,而非冷鐵兵器。」
她一身煌煌如日的赤色驟然冷寂,像收斂鳥羽的鳳凰一般,華美卻也安靜。
「本宮從不厭惡身為女兒身的自己,也不願背棄自己的天性。但除了模仿兒郎的作為,行他人眼中女子不應為之事,本宮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掙破這昏暝雲天。」
華陽公主笑著,捧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比起故作豪爽宛如喝酒般瀟灑的姿態,她此時的舉止優雅得如詩如畫。
「這些年來,他人見我,要麼暗藏鄙薄,要麼為討好而刻意附和,能將我看透的,唯你一人。」華陽公主不再使用本宮的自稱,而是改用了「我」作為自稱。
「母后曾對我說過,想太多,就會橫生憂煩無盡,最終自尋苦楚。但讀書明理就如同榆木開竅,一旦開始煩思,就無法再回到天真爛漫的過往了。」
「柳氏。」華陽公主抬手執起望凝青鬢邊的一縷發,似笑非笑地道,「我尚且如此,你呢?」
「我?」望凝青容色淡淡,任由她捻著,神情無喜無悲,無欲無求,「我又如何?」
華陽公主一手托腮,一手捻弄著那一縷柔順黑亮的秀髮,輕輕擦過望凝青的臉頰。
「我僅僅只是思索這個不公的世道便橫生出無盡的煩惱。」
「那,我眼前這個能將一切虛妄堪破、不被執迷所誤的你——」
「又該有多痛苦呢?」
……
臨近黃昏,尚衣局終於送來了漿洗好的望凝青的衣物,隨同而來的還有八名宮女,分別服侍望凝青與華陽公主穿衣打扮。
「一會兒你隨本宮的御輦一同前往儀天殿吧。」華陽公主任由侍女為她上妝,懶洋洋地說道。
她這般自然熟稔的姿態讓周遭服侍的宮女們感到有些驚詫,畢竟華陽公主地位尊崇,宮裡人幾乎沒有聽過她這般平易近人、宛如面對友人的談話。
「甚好。」望凝青也不跟華陽公主客氣,本來今日之事就是華陽公主翻牆鬧出來的,無用的推拒只會讓人感到疲累,倒不如全盤接納。
華陽公主聞言微微一笑,自顧自起身進了內間更衣,她向來不喜歡別人窺見她的身體,哪怕是宮女也不行。
宮女們都知道華陽公主的習性,見狀也沒有表示異議,只是安靜地在外間等候,準備公主一會兒將要佩戴的首飾以及環佩。
衛朱曦進入了房間,裝扮雅致的公主閨房內沒有多餘的贅物,比較醒目的只有一面藏在重重紗簾後頭的西洋明鏡。
衛朱曦撩開紗簾步入其中,那面銅鏡足有一人高,鏡面平整光滑,程亮乾淨,宛如一潭清可見底的湖水,甚至能映照出屋內搖曳的燈影。
時下的女子梳妝鏡多是黃銅所鑄,鏡面發黃,影像不清,而華陽公主屋中的這面明鏡甚至將髮絲都能照得纖毫畢現,堪稱無價之寶。
華陽公主寬袍解帶,脫下外衣,隨著衣衫漸漸落地,逐漸露出白皙的皮膚與纖細修長的肢體。
然而,比起華陽公主優美的體態,鏡中倒映出來的景象卻幾乎要將人的眼睛燃燒殆盡,鳳凰木一般璀璨明麗的紅色幾乎覆蓋了華陽公主大半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