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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人的傲慢真的是天生就刻在骨子裡的,向寄陽正是如此。仿佛不知謙卑為何物,幾乎是抓住一切契機不斷往上, 勢要將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傲然。
望凝青心想,向寄陽的出身本就讓素塵膈應, 天賦又比飽受非議的素塵要好,等到後期眼看著弟子的修為境界將要超越師尊, 素塵心態崩成那樣也很正常。
望凝青收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基礎,等到基礎牢靠後,她就開始「種」徒弟。
字面意思上的種。
劍冢里挖個坑, 把徒弟埋得只剩個頭;雪地上挖個坑, 把徒弟埋得只剩個頭;泥潭裡挖……不用挖,直接把徒弟埋得只剩個頭——美其名曰「感悟天地」。
不到一個月,掌教虐待弟子的傳聞便橫行宗門, 為掌教能治小兒夜啼的豐功偉績中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此,從不過問宗門事宜的司器長老空涯幾次三番地離開了自己的仙府,為教育一事跟掌教發生爭執,但每一次都被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老實說, 靈貓覺得尊上也真是辛苦,明明忙得腳不沾地但還是要抽空跟司器長老玩小學雞吵架。
「他是我的弟子,我想怎麼教就怎麼教,你越俎代庖了,空涯。」
「但他是我帶回來的,我需要對他負責!」
「可笑,以往怎麼不見你如此?莫非是因為素心愛上了魔物,便也對妖魔血脈的孩子生出惻隱之心了嗎?!」
「你!」
吵架的最後,往往會以此作為結尾,鬧了個不歡而散。
空涯心知糾纏不休下去只會讓人懷疑向寄陽的身份,只能忍怒拂袖而去,而望凝青則是沉寂良久後才伸手,一把薅住了靈貓。
「他聽見了沒有?」望凝青在識海中詢問道。
「聽見了,聽得老清楚了。」靈貓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你們剛剛吵架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外,他已經會用自己的天賦了,所以空涯都沒察覺到他的到來。」
「那就好。」望凝青滿意了,放開靈貓後繼續伏案勞作。她忙得要死還對空涯的拜帖有求必應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讓氣運之子恨上她?
這個方法十分奏效,沒過多久,望凝青就發現向寄陽會瞪她了。
這還是第一次遇見敵視她的氣運之子吧?望凝青一時間竟有些感慨。
「可不是嗎?」靈貓也十分感動,簡直要流下心酸的淚來,「尊上您第一次做人這麼失敗,我真是太欣慰了。」
在那之後,素塵便開始變本加厲,不僅立下了「三劍」的規矩,還在向寄陽突破築基期後時不時地派他出去完成一些高危的任務。
她將分寸拿捏的極好,每個任務的難度都恰好比向寄陽的極限高出一截,不僅逼得向寄陽每次都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苟活下來,還不授人話柄。
對外別人問起,她便說自己是因為「看重」弟子,「信任」弟子,這才將任務分配給他。
久而久之,連掌教一脈的人都覺得掌教是記恨素心當年因為魔尊而叛離宗門,這才對擁有魔族血統的孩子如此殘忍。
「經歷了前幾次輪迴,你也能隱約察覺得到,有些時候你越是想要遮掩真相,反而越是吸引人們挖掘真相。」望凝青教育靈貓,「一個生性嚴苛的人時常將『信任』、『看重』這樣親昵的話語掛在嘴邊,只會讓人懷疑她是否在『欲蓋彌彰』。人會被過往的記憶以及印象所影響,所以要隨機應變,明白嗎?」
靈貓用力地點頭,眼中儘是仰慕,等它幫助尊上渡劫成功之後便會回到原主人的身邊,繼續輔佐下一位主人,這些手段都能派上用場。
此時的靈貓顯然已經忘記了晗光仙君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輝煌戰績,又被「晗光仙君」的過往印象糊住了眼睛。
這對師徒便一直這般貌合神離地相處著,向寄陽也在傷痕累累之中一點點地長大。
人是一種頗有彈性的生靈,被道德以及倫理拘束,天生就會因為感性而對弱勢的一方產生同理心。
擁有魔族血統的向寄陽如果身居高位且過得很好,他身上的瑕疵與不美就會被無止境地放大,但當他備受欺凌之時,他又成了弱勢且遭人同情的一方。
如今,宗門內的人提起向寄陽時想到的不再是「魔族血脈」,而是「有能力但不受掌教待見」的小可憐。
「尊上的用心良苦啊。」靈貓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您這麼做一定是為了讓氣運之子更好地被人族接納吧?」
「……」望凝青沉默,半晌才道,「靈貓,不要學那些人胡思亂想的壞習慣。」
向寄陽是不會喜歡別人同情他的。
事實也是如此,隨著年紀日漸增長,向寄陽的自尊心也越來越強,靈貓眼中的用心良苦,其實不過是孤立向寄陽的一種手段。
向寄陽十五歲那年結成金丹,而在這之前,他經歷過十數次的境界回落,都是在外出任務的過程中遭遇極端兇險的境況而導致的。
掌教對外只說憂心他「進境太快恐有心境之憂」故而壓制,但嫉賢妒能之說依舊不脛而走。
望凝青與向寄陽的生活如同魚與飛鳥,明明是最該親近彼此的師徒,平日裡卻聚少離多,偶爾的碰面,兩雙冷淡的眼眸互觸的瞬間也有如刀戟相交。
十五歲的少年早已有了大人的姿態,曾經圓圓的發頂綰上了道冠,本就高雅貴氣的眉眼越發深邃,是比彩雲以及琉璃還要華美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