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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望凝青將他抱在懷裡,微微垂眸,從孩童的身上傳來了柔暖的奶的氣息,「不要看不起大人,天塌下來都輪不到一個小孩去犧牲。」
母親難得的溫情讓柳南木有些想哭,他抿了抿嘴,揉了揉眼睛:「但我想為母親做些什麼……」
「嗯,我知道。」望凝青靜靜地抱著這個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偏頭親了親他軟嫩的小臉,「有心了。」
柳南木收緊了環抱母親脖頸的手,小貓一樣愛嬌地蹭了蹭望凝青的肩膀,就這樣賴在母親的懷中,享受一隅的清歡。
這邊廂母慈子孝,另一邊廂,快要生產的方知歡卻是砸碎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這不可能!」方知歡幾乎要放聲尖叫,她一把揪扯住前來傳信的侍女,眼眶發紅道,「瘋了吧?那孩子才幾歲,怎麼可能考得上縣試榜首?!」
若不是方知歡還有一線理智尚存,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就是誅九族的大罪,她真想問問柳裊裊是不是賄賂了縣試的考官。
「夫人、夫人是真的!」侍女哪裡見過平日裡儀態端方的二少夫人露出這般猙獰的模樣?頓時牙齒打顫地說道:「送榜的人都親自上門賀喜了,京中已經傳瘋了。」
「他們當然傳瘋了!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不過如此了!」方知歡揪扯住鬢髮破口大罵,本來她的情緒就因為臨近生產而變得易燥易怒,這時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一歲能人語,三歲讀詩文,五歲就能考上童生,那十年後豈不是——」
方知歡話語突然一頓,滿腔怒火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霎時涼徹了心扉:「下去。」
「是、是。」侍女如蒙大赦,急忙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堂,只剩方知歡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影子裡。
「十年、十年……」方知歡如無頭的蒼蠅般原地打轉,仿佛被一個可怕的夢魘住了,「十五年,文曲星下凡……」
「玉蟬子,玉蟬子!」方知歡突然淚如泉湧,捂著肚子連聲哭喊道,「玉蟬子,你出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嗡的一聲輕響,身體沁著點點嫣色的白玉蟬落在了燈盞之上,一雙通透的翅膀不住的輕顫:「傻姑,你在說什麼?」
「我說——那個孩子是不是我的?」方知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連肚子都隱隱抽痛了起來,「你說文曲星降世,是不是他又投胎成了柳裊裊的孩子?」
「我不知道。」玉蟬子看著方知歡,再次發出了嘶啞的嗡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一定是,一定是這樣的——除了我的孩子,不可能再有這麼智多近妖的孩童了!」想到這個可能,方知歡幾乎要哭得暈厥過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傻姑,是你不要他了。」玉蟬子語氣天真,「不管他變成誰的孩子,都和你沒關係了。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啊。」
「不、不!」方知歡一想到那個孩子就是自己拋棄的金玉,還被柳裊裊給撿了回去,頓時痛得五臟六腑都虬結在了一起,「就算再有孩子,他也不是——」
他也不是小小年紀就能高中童生榜首的文曲星了啊!
想到這,方知歡只覺得腦袋宛如錘擊,眼前一黑,頓時暈厥了過去。
黃昏,望凝青打發走了那些上門賀喜的客人,正牽著柳南木的小手在庭院中散步時,就聽見了侍女傳來了方知歡在家中摔倒早產,誕下了一對龍鳳胎的消息。
「……」柳南木考中榜首她就早產,真是很難不讓人多想,「讓管家挑一份禮送過去。」
誕下龍鳳胎本是大吉之事,但方知歡動了胎氣又是早產,不知道兩個孩子會不會有後患。
「二嬸她……」柳南木牽著望凝青的手,仔細斟酌過語句後,才委婉地道,「太過有心氣。」
「爭強好勝不是壞事,但是著了魔就不好。」暮風吹拂著望凝青的鬢髮,她遠眺天空,「羨人有,笑人無,路就會越走越窄,越走越難。」
柳南木若有所思,他聽見院牆外傳來了小販們的吆喝聲,很快便笑道:「母親,可以跟我出去走走嗎?」
望凝青自然是無有不可,簡單收拾了一番便牽著柳南木走了出去,此時正值黃昏,街道兩旁站滿了推著推車的小販、大聲吆喝的菜農,看上去很是熱鬧。
望凝青遠遠看見了有人在賣糖葫蘆,心想柳南木應該是聽見了吆喝想買糖葫蘆吃,卻沒想到一轉頭便看見柳南木蹲在魚攤前,詢問魚販子草魚的價格。
難道是想吃魚了嗎?望凝青困惑地想著,卻聽見柳南木從「草魚多少錢」逐漸問到「今年收成如何」,三言兩語便打聽出了魚販的民生。
「看來今年海邊有颶風。」柳南木思索著,「因為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所以收成都不穩定,價格上漲也……哎呀,母親!」
望凝青收回了自己一指禪的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不像孩童的孩童:「出來玩就別分心他事。不累嗎?」
「嗯,怎麼說呢?」柳南木靦腆地笑了笑,他很少笑,明明笑起來是那麼討人喜歡的樣子,「對孩兒來說就像呼吸和走路,不覺得累,反而是隨手可為之事。」
望凝青想要說些什麼,卻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個人,她正想道歉,抬頭卻撞進了一片湖光水色的清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