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頁
傍晚時分的櫻花開得極美,庭院內的垂枝櫻優雅纖柔,錯落有致,庭院外的寒緋櫻卻已過了花開的時節,殷紅的花瓣隨風四散,
望凝青登台時看見了另一邊高台上佇立的久我蓮,大陰陽師沒有穿平日裡常穿的深色狩衣,而是著了一身繪有流雲飛鶴圖樣的純白直衣。
這一身較之往常的端莊,更顯溫和可親。望凝青正兀自沉思,久我蓮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遠遠投來一瞥。
這一瞥,他卻是目光一凝,唇角似有若無的笑容也盡數淡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挪移。
怎麼?發現我不是白川彩子了嗎?望凝青以扇掩唇,卻有些想不明白久我蓮到底是憑藉著什麼來認人的,要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彩子和青子的容貌越發相似,兩人的言行舉止、談吐氣度都在不斷的磨合中無限接近彼此。有時候就連侍女和白川家主都分不清誰是青子誰是彩子。
望凝青細細地梳理著過往,忽而表情一凝。
說起來,第一次和久我蓮相見時應當是在深夜的庭院裡,當時久我蓮為了祛除鬼霧應該是用了一個道術吧?
她當時只顧著逃離,沒聽清楚他念了什麼,但那耀眼的光芒之中,似乎隱隱約約有聽見「天目」二字……
望凝青:「……」
望凝青開始思考,回去後到底要先收拾靈貓還是收拾司命星君。
她漫不經心地舞扇,抬手便是一番無自覺的嬌美之意,明明是御前獻舞,她卻跳得宛如高傲的公主自娛獨舞,毫無諂媚奉承之意。
就像那不附庸風雅,執意開在寒木春華時節的寒緋櫻。九條修一有些痴然地望著,唇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他是真的覺得,這個人奪走了自己的心。
日落西山,殘陽似血,燦金色華服的少女被天光湮沒,好似下一秒便要消散在這悽惶的落日裡。
「這……」女眷席上的九條紀子愣了一下,皺眉道,「是誰挑選的和服?」她以為白川家中有人在針對晴雨姬。
男方席上還未察覺到不妥,只覺得天光奪目,看得有些不甚分明。女眷席上的女房貴女們卻紛紛以扇掩面,輕聲耳語了起來。
男人粗心大意,看不出那潛藏在華服美飾背後的險惡用心,女眷們卻已見慣了深宅大院中的勾心鬥角,不會放過絲毫的蛛絲馬跡。
「那是久保田家竹辻花染技法染成的『晝』吧?我記得這一套和服便是天價。」有家底殷實的貴女說道,「但這是室內服,侍女不應該不知道啊。」
平心而論,「晝」這套和服的確很美,但卻沒有多少貴女有穿著它的勇氣。因為它的顏色過於璀璨,太過壓人。
久保田家推出這套和服時,平安京許多貴女都曾為之驚艷,但出手爭奪的人卻寥寥無幾,大家都默認這套服飾只有一笑晴雨的晴雨姬才能壓得住。
「莫不是彩殿托大了?」有貴女輕諷,嬌笑,「彩殿莫不是覺得自己的容光連日月之輝都能蓋過吧?」
九條紀子不喜歡白川彩子,但也不希望別人如此嚼舌:「收聲,細殿。陛下和大御所御前,這並非光彩之事吧?」
那貴女咬了咬唇,欠身道:「是我多言了,近來和彩殿鬧了些不愉快,一時想錯。唉。」
她道歉如此誠懇,眾貴女也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紛紛出言安慰,便將此事揭過。
殘陽濃染,金妝已成,就在眾人都開始察覺到不妥之時,一身白衣的的久我蓮忽而變換了舞步,從男方台上換至了女方的一邊。
女眷席上傳來一聲低呼,白色淡去了金色的光輝,就像滴於顏彩上的白,中和了她過於鋒銳刺目的顏色。
望凝青抬頭,便看見久我蓮那雙沉靜的眼眸,他手中所持的並不是檜扇,而是一枝早櫻。
久我蓮放棄了自己的舞步,臨時為她伴舞。他的眉眼似有輕愁,抬手似是挽留,他手中的花枝揮舞,殘落的櫻瓣兒便隨著暮風飄零在望凝青的周身。
望凝青跳了一段,忽而間品出了幾分深意,久我蓮似乎在扮演一個想要挽留愛人而不得的男子,他的愛人隨著櫻花的凋零而消散在日暮黃昏的天光里。
極盡風雅,極盡柔情,極盡符合……櫻見祭的主題。
「……」望凝青瞬間木了。
久我蓮的文化造詣和隨機應變能力堪稱登峰造極,即便是臨時改編的舞步也沒有任何人看出不對勁,就連原本隱有騷動的女眷席都安靜了下來,欣賞這一處雖然不在預料之內但委實別出心裁的情景劇。九條紀子甚至推翻了自己最初的猜想,覺得身穿「晝」前來獻舞應該是晴雨姬早就規劃好的事情。
「這可真是風雅。」天皇撫掌而嘆,「以前怎麼就沒想過呢,舞蹈摻入了故事必然更加觸動人心,以後諸家還要效仿你啊,愛卿。」
白川家主聽得眼皮直跳,他可不知道還有這一碼事情,但是到底不能自揭其短,只能笑道:「彩子打小便有些小聰明,讓陛下見笑了。」
「聰明是好事,無論男女,我都喜歡聰明的人。」天皇笑了笑,意有所指,「要是人能一直聰明下去就好了。」
獻舞終於落幕,身披霞光的天女消失在哀艷的暮光里,徒留一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久我蓮那張雅致迷人的俊顏一旦露出傷感之色,對人造成的衝擊堪比山傾。他動作輕柔地撫摸花色凋零的殘枝,仿佛佳期已過,年華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