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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大殿內的氛圍僵硬得幾近凝固之時,一聲悠長的嘆息打破了這種僵滯的局面。
眾人抬頭便見一隻巨大的金紋白虎自魔尊和妖主所在的方向緩步而來,一位衣衫落拓、長發披散的修士跟在白虎身旁,翩然的姿態頗有幾分風流名士的風采。
「早前已經說過了,這並不是我等的因果,輪不到我們動手的。」修士朝著魔尊與妖主說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話語,隨即朝著天機閣主與妙杏山拱手作揖。
「天機閣主,杏山道友,我等幸不辱命。」游雲散仙風塵僕僕,神色疲憊,他們是趕在衍天歸墟鏡破碎前的最後一刻才從彼世中脫離,情況可以稱得上險峻。
游雲散仙說完便側身讓開了一條路,他身後很快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以及一位皎若明月的清朗少年。
天機閣主數了數,發現人一個都沒少,緊繃的心弦也不由得放鬆了下來,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幾位平安歸來,實乃大幸。」
天機閣主話音剛落,便看見又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自長廊的盡頭走來,頓時神情一怔。啊這,人沒少的確是件好事,但怎麼還多了一個出來?
時隔多年,天機閣主早已記不清久遠過去中故人的容貌,只隱隱覺得來人眼熟。
但站在大殿正中的玄微上人卻在看見來者地第一眼便面色大變,那張如深山寒水澆築而成的冰雪容顏也裂出一絲縫隙,唇色微微泛白。
「……師尊。」寂靜無聲的大殿中,玄微上人的聲音雖輕,卻依舊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玄微上人師承於千年前名震四方的銘劍仙尊一事在修真界中鮮有人知,不明所以的後輩弟子聽得雲裡霧裡,而那些知道內情的老一輩卻同樣面色劇變。
原本已經足夠混亂的局面在玄衣男子出現後更是雪上加霜。
「劍尊閣下?是劍尊閣下?!」
「劍尊閣下不是閉關近千年不出了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天機閣——!」
對於千年前平息了三族混戰的傳奇人物,大部分修士都是心存敬畏的。
然而,這千百年來,修真界中也不是沒有後起之秀,有能耐攀上渡劫期的修士也有五指可數,可時至今日,人族依舊無一人能達到銘劍仙尊曾經所處的高度。
哪怕劍尊已經隱世避居,在修真界中銷聲匿跡,但他留下的劍意還盤亘在三界交界處的上空,以呼嘯不止的罡風昭顯著千年前止戈之劍的凜然與鋒利。
劍尊就像一個上古傳奇故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正所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雖然大多數人都對劍尊心懷敬畏,但葉公好龍之人也不在少數。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位跺跺腳都能讓天地震三震的尊者突然出現會為這方天地帶來什麼變革。
想到這,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強行冷靜下來的人們都下意識地扭頭望向了玄微,試圖從劍尊的直系弟子身上得到一些與劍尊重現人世相關的指點。
然而,他們註定是要失望的。
平微道君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他了解自己的弟子,對於玄微而言,只有「銘劍仙尊」這個身份才擁有足夠的威懾力,否則,一個身外化身是遠遠不夠的。
他冷眼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子。那些曾經稀少卻也珍貴的師徒情誼,最終都在另一個孩子支離破碎的血肉中化作了澎湃且深沉的慍怒,如岩漿般流淌至今。
他能說什麼?如果是本我,他會說什麼?
平微道君意興闌珊地思考著,較之本我,他看似更加平易近人,實際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淡漠,遠沒有善屍棲雲那般的溫柔隨和。
平微道君看著大弟子不自覺摁在劍柄上的手,下一瞬,因為他的目光而不自覺屏息凝視的人們便聽見那玄衣男子平淡地吐字,道:「三劍。」
「三劍」——短短兩個字,在眾人聽來不明所以,落在玄微的耳中卻可謂是石破天驚。
這是清虛守寂一脈的暗語,師父考教徒弟時,身為師長將會禮讓徒弟的「三劍」,也是詰問、探尋弟子道心的「三劍」。
時隔多年,玄微卻依舊在聽見這個暗語的瞬間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劍柄。
他眼神不穩地看著天機閣的地板,有些克制不住地失神。
明明千年過去,玄微如今的修為境界已經與曾經壓在他頭上的山巒旗鼓相當。但在直面劍尊的瞬間,那些悄然而逝的光陰逐漸斑駁,時間的長河在靜默中溯轉。
他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稚嫩弱小的孩童,只能徒勞地仰頭,望著強大到一人一劍便能擔負起眾生命運的師長。
「怎麼?你已經連劍都拔不出來了嗎?」直到那清淡而又冰冷的聲音再次鑽入耳中,玄微才猛然抬起頭,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
他想拔劍,他也知道自己應該拔劍。但是他也知道,他早已喪失了挑戰眼前這座高峰的心力,他的道融化在一場幾乎要將人間毀滅的雷霆與淋漓的大雨里。
玄微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再次面對師尊的情景,然而不管他在識海中演練多少次,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從容自如。
沉默,已經是玄微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反應了。
針落可聞的正德大殿中,忽而吹過一陣穿堂的冷風。
「也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仙家弟子只見氣勢凜人的劍尊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自己的弟子,偏頭,望向正德大殿門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