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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常也有常,興亡的道理, 早就寫在浩如煙海的史書里, 她沒讀過, 可太子天天在東宮讀經史,怎麼會不知道。
占據最多莊田的那一位,更該知道。
蘭宜想過就罷, 她不去關心這些無能為力的事, 即便是沂王, 也做不了什麼, 甚至不能以此為由去攻擊太子,皇莊的莊頭多是宮裡派出來的,彼此爭鬥又在根本問題上同氣連枝,打一個就是打全部,最終,必然會將巴掌打到君父臉上去。
他是臣,也是子,他不能這樣做,連這點嫌疑都沾染不得。
他的強橫終有限度。甚至他現在算都是白算,因為他的命數在無常的那一部分里。
蘭宜打了個哈欠,他不睡,她屋裡有人有動靜便睡不著,被連累得也只好等著。
朦朧時她想,看他現在這樣健壯又精力十足,誰能想到,不過一場急病加意外就沒了呢。
他的野心也好,壯志也好,全部都沒來得及實現。
她仍然覺得可惜,不過僅此而已。
而等到他終於忙完了,吹燈上床來休息,她就連這點可惜也消失殆盡。
他有單獨的被褥,但他不用,由它堆在牆邊,他熟練地掀開她的被子鑽了進去。
蘭宜徒勞地推拒:「我困了。」
沂王並不聽:「困了你還一直不睡,不就是在等本王?」
「你燈亮得我睡不著。」
沂王毫不愧疚:「現在熄了,一塊睡了。」
蘭宜不想說話了,他們的睡根本不是一回事!
沂王動作不停,嘴也不閒著,在她耳邊喟嘆:「本王養了你這麼久,還是冷心冷肺罷了,怎麼連肉也不多長些,本王都不敢使力,怕捏壞了你。」
蘭宜聲音變得微顫,到底忍不住反駁:「傾慕王爺有情有愛的美人多的是,王爺又不理會。」
沂王沉默下去。
好一會兒之後,他逼得蘭宜人也微顫起來,才重新擁住她,低聲道:「本王也不知為了什麼,似乎從前見過你一般。」
靜夜裡,他的聲音慵懶而隨意,像是興之所至,隨口為之,但因無預謀,透出幾分真來。
蘭宜倏地從悠蕩里抓回了神智,於黑暗裡望向他。
沂王敏銳察覺出來,捧住她的臉道:「怎麼了?」
蘭宜遲疑問道:「王爺什麼時候見過我?」
「呵。」
沂王發出一聲嗤笑,胸膛震動:「這不過是情話,你怎麼還當真來問?」
「……」蘭宜用力踹了他一腳。
沂王不痛不癢,不依不饒,追問她:「難道從前楊文煦沒跟你說過?你怎麼什麼都不懂。」
時隔許久,再聽見這個名字,蘭宜發現自己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他都不忌諱,她也沒什麼好在乎的。冷冷回道:「他都寫情詩。」
不似他這麼一句平鋪直敘還惹人誤會的話。
嚴格來說,她前世與沂王的交集不只一次。
除了青州城門外,還有過一次不算交集的交集。
那是他死的那天晚上,她飄在上空,聽見帳篷里的一片哭聲,著急地瞪大了眼睛,對著那頂帳篷盯了很久,沒見到有魂魄飄出來。
她非常失望。
那時候她做了三四年的鬼了,心裡有點明白,有點怨氣,但還未生戾,更多地是沒日沒夜,一個鬼非常無聊,她想找個伴,隨便是誰,至少能聽她說兩句話。
才聽他說似乎以前見過她,她一瞬間想到了那次,是不是其實沂王有靈,只是她沒見到。
結果不過是他一句胡言。
她剛生出的一點敬畏之心又沒了,無論眼前這個活的沂王威勢多大,連個鬼也不會變,有什麼好怕的。
沂王胸膛的震動停止了。
「寫的什麼?」他淡淡問道。
他手臂橫過來,蘭宜被他壓得有點透不過氣,怒而背過身去:「我怎麼記得,都是些跟你一樣的無聊語句。」
沂王滿意又不滿意:「他怎麼配跟本王一樣。」也側過身去,把她往自己身前攬了攬,手掌擱在她小腹上,片刻後,又往上移了移。
蘭宜覺得不自在,想離他遠點,沂王眼也不睜,警告:「你要是不累,本王也不累,正好再繼續。」
「……」
蘭宜惹不起他,只好忍了,湊合入睡。
他礙事但是體熱,壞處與好處勉強抵消,蘭宜睡前要受折騰,但是睡著以後,她再也不會被冷醒或者莫名驚醒了,一覺能至天明。
他們在落霞莊上住了半個月。
到第七天時,沂王留在京里的人手傳來消息,說昨日太子聽講中途於後殿稍作休息時,皇上突然駕臨東宮,不令人報信,直入後殿,撞見太子與二姬妾嬉戲,聖顏大怒,將太子禁足,在前殿等候還毫不知情的講官們都跟著吃了瓜落,一年俸祿都被罰去了。
沂王聽罷,挑眉賞錢,當晚盛情邀請蘭宜去泡溫湯。
蘭宜拒絕,表示不喜歡水裡,沂王很好說話,回應無妨,屋內有榻。
拒絕未果。
沂王之後不急不忙地又在莊子上住了八天,計再泡溫湯兩次,之後才命竇太監收拾行裝,返回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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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太子已經年長,自有宮殿屬官,君臣父子之間如要相見,應該太子前去求見,皇帝不會無故到來東宮,必然得有個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