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個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進去。
皇帝安靜了一會,又問:「沂王呢?」
張太監小心地瞥了一眼龍床一側的案幾,那上面放著一些不那麼著急的奏本,沂王的就在其中。
「沂王每日派人到宮門等候一個時辰。」他頓了頓,心中知道皇帝真正在問的是什麼,接著道,「除此外沒有別的動向。」
「都是朕的好兒子。」
張太監聽見這個分不出褒貶的話,把頭垂得更低了。
如果說天底下有誰比皇帝還難伺候的話,那就是病中的皇帝。
「皇上,成妃娘娘求見。」
「告訴她,朕無事,她那身子也該保重一二,讓她管好後宮即是。」
「是。」
小內侍退出去了,傳話給等在乾清宮前的成妃。
成妃前幾日就已知道皇帝龍體不適之事,已求見過兩次,只有第一次時被引進去見了,她提出給皇帝侍疾,皇帝未允,第二次再來,便連門都進不去了,今日第三次,還是這般。
成妃無法,又等了一刻,眼見乾清宮裡靜靜的,有宮人進去,手裡捧的托盤上有一個白玉小碗,心知這是到了皇帝吃藥的時辰,她不能撿在這時候喧譁,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只得走了。
裡間,張太監接過藥碗,小心服侍皇帝。
皇帝喉間腫痛,吞咽有些困難,一碗藥餵了好些時候才餵完。
張太監自嘲:「老奴年紀大了,手腳也笨了。」
「是朕的身體不中用了。」皇帝閉上眼,聲音有些嘶啞,「一個風寒罷了,吃了這麼多天藥也不見好。」
「皇上怎麼說這樣的話,您是萬歲——」
「朕沒見哪個天子真活了一萬歲。」皇帝打斷他。
張太監就不敢再說什麼了,聖心難測,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比方說,他從前一直以為皇上偏愛沂王,厭煩太子不爭氣,可他最近才發現,後者確實沒錯,可前者,也許未必……
他竟看不懂皇帝對沂王到底是如何想法。
「說朕身體不適,明日的早朝罷了吧。」皇帝此時又說了一句。
張太監連忙應道:「是。」
早朝不是每日都有的,依制逢五日是常朝,皇帝起初偶感風寒,未當回事,也未向外公布,但明日就是二十五日,皇帝病勢不見起色,即便勉強上朝,眾臣子也能看出來,倒不如免朝算了。
皇帝靜靜地躺著,張太監以為他要歇息了,躡手躡腳地收拾了碗勺正要出去,忽聽皇帝含糊地又問了一句:「張友勝,你說,太子和沂王,哪一個更盼著朕病體不愈?」
「……」張太監手裡的碗差點跌地上去,膽戰心驚地道,「皇上說笑了,太子和沂王自然都希望皇上早日康復。」
他說完等了好一會兒,見皇帝都再未有回應,像是睡著了,方退出去,將空碗交給跑腿的小內侍後,站在門檻內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隔日。
沂王府不用再打聽了,皇上龍體有恙的消息隨著罷朝一起從宮裡傳了出來。
大多數人不知確切情況,也未多想,沂王卻知,皇帝這病至少有五日了。
不一定是大病,但皇帝一向勤政,病到至今還不能上朝,也不能算小毛病了。
對沂王來說,雖然奏本送上去一直沒個回應,但他也等於得到了結果——第一個吉日必然作廢了,只有第二個。
第二個都不一定能作準,如果皇帝的病到那時還未痊癒,那他身為人子也沒有張燈結彩扶立新妃的道理。
蘭宜覺得頗為諷刺。
沂王瞥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蘭宜:「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現在這個狀況,請立新妃的沂王不想旨意下來,與沂王不和的太子只怕正巴望著旨意下來,權力能將人的本心與意願扭曲至此,也是很有意思了。
沂王道:「不錯,本王就是倚仗權勢霸占了你。」
蘭宜:「……」
還有他這樣耀武揚威的!
不過她沒來得及反駁什麼,因為沂王捉弄了她一句以後,並未有什麼得意之色,他眉頭微鎖,顯出嚴肅:「本王要進宮侍疾,你在府里,守好門戶,有什麼事叫竇夢德給你辦。」
蘭宜怔了一下。
她意識到沂王的心情不怎麼好。
這當然其實才是對的——皇帝是他的父親,父親生病,為人子者,怎會覺得歡喜。
只是她距沂王越近,越清晰看見他野心勃勃的那一面,他的情感究竟怎樣,她竟不清楚。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諷刺。
即便此刻,她也不知他要進宮到底是真心關切君父,還是另有所圖。
蘭宜抓回來飄忽的神思,隨他怎麼想,都和她沒關係。
要是皇帝允他留下侍疾,那他少說有三五日不回來,她總算能安靜一陣子了。
蘭宜便點頭,但她不小心將這份放鬆外露了出來,瓷白面容在秋陽下閃著光,眼眸微彎,答應的聲音柔和:「嗯,我知道了。」
沂王看了她片刻。
蘭宜反應過來,忙將唇角往下壓了壓。
沂王氣笑了,他伸手,又停住,只拿手指點了點她:「你等本王回來跟你算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