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他不是胡亂喊出那句話的。
他先求救,然後說了要告訴她——是什麼不知道,但語序顯示,這像是一個交換。
他想告訴她一件事,一個秘密,用這個秘密來換取她的幫助。
蘭宜確定自己沒有多想,因為後續竇太監的反應證實了這一家三口的身上真有秘密。
並且,那孩子求救的人選還是挑選過的,張懷在前殿將他嘴裡的布團扯出來時,他有機會說話,但他一聲也沒有吭。
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張懷的身份,「護衛」這個頭銜聽上去官職不高;也許是他覺得他的秘密對張懷沒用,這也就是說,他認為這個秘密對蘭宜有用,才可以跟她達成交換。
這是一個聰慧又天真的孩童,聰慧在他能獨立思考,作出判斷,天真在他覺得她可以救他們。
蘭宜昨天半日長考,想出的就是這麼多,見素以為她慪氣或是受了打擊,她是真沒那個空閒。
可惜所知實在有限,她不想連累見素一起被關到地牢去,暫時就只有任由那個最重要的或許對她有用的秘密繼續掩藏著了。
新的一天,蘭宜又要預備出門。
她仍然沒有什麼非出門不可的事,只是昨日這個權利沒行使出去,令她覺得今天非得再試一次不可。
沂王清早出去給張太監送行,之後沒再回來,蘭宜連請示也不用了,只管安排下去。
車駕都備好了,府前一層層傳話進來:「楊家來人求見夫人。」
蘭宜疑心自己聽錯:「……誰家?」
要是陸家還說得過去,陸老爺如果聽到她變成沂王府夫人的消息,多半就要大度地和她「冰釋前嫌」。
但楊家的話,現在只怕提到她的名字對楊文煦都是一種侮辱,誰敢走來觸他的霉頭。
傳話的丫頭口齒清楚:「是楊家的一個丫頭,自稱叫秋月,說夫人認得她。」
原是周姨奶奶身邊的人。
那倒又合理了,只不知道她來做什麼。
蘭宜心下嘆了口氣,真不知撞了什麼邪,這趟居然又不能成行。
「讓她進來吧。」
一會兒之後,秋月被帶了進來。
她模樣不太好,在楊家時,她跟著周姨奶奶,在下人群里算是拔尖的了,此時卻衣衫發皺,臉色憔悴,髮髻都毛毛躁躁的,像是狠吃了苦頭。
蘭宜在慣常起居的東次間裡見她。
竹簾掀起,秋月停在簾邊,有點發怔。
她看著窗下坐著的美人,有些不敢認。
五官分明是的,可那整個的氣度,一抬眼看過來的神韻,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連托舉茶盞的手指都修長白皙,透著姣好。
秋月下意識地回憶起來,從前大奶奶的手也是這樣的嗎?
她沒有注意過,她只記得大奶奶的長相不比那一房受寵的姜姨娘差,但是大奶奶太瘦也太蒼白了,身在正房灰敗的氣息里,更加陰沉,而姜姨娘有三個孩子,容光煥發,正房沒有的生氣,都到了她身上。
「見到夫人,你應該行禮。」簾邊的善時提醒。
秋月回過神來,忙跪下來,她不知道王府的禮數怎樣,先胡亂磕了幾個頭。
蘭宜讓她起來,進來說話。
秋月很侷促,兩隻手緊緊地攪在衣前,好在她牢牢記得來意,蘭宜問她有什麼事以後,她撲通一聲又跪下:「夫人,姨奶奶讓奴婢來求夫人,姨奶奶出事了,我們實在走投無路了——」
蘭宜問道:「怎麼了?」
「是老爺,老爺說姨奶奶的孩子不是他的,嗚嗚……」秋月哭起來,「老爺癱在床上以後,姨奶奶挺著肚子服侍他,每日替他擦身餵飯,他聽信別人的閒話,居然懷疑姨奶奶,說姨奶奶肚子裡的孩子是野種,要打死姨奶奶,嗚嗚——」
蘭宜道:「是閒話嗎?」
「……」秋月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惶恐地伏在地上,看向蘭宜。
蘭宜心平氣和地道:「你不說算了,是不是都不要緊。」
「是,姨奶奶沒有做對不起老爺的事!」秋月急著辯解。
「那你那個親戚是誰?」翠翠趴在簾邊聽得聚精會神,及時發問。
秋月臉色一白,知道有些前事得交待一下,她低聲道:「奴婢沒有想瞞著,姨奶奶讓我告訴夫人,她從良前在樓子裡有一個相好,被贖到楊家以後,那個相好來尋,姨奶奶念及舊情,見了他兩回——但只是見了見,別的什麼都沒有!到第二回 ,那個相好就露出真面目來,他問姨奶奶要錢,姨奶奶要是不給,他就去找楊老爺,說姨奶奶和他有私情。」
見素等侍女都聽住了。
楊家廟小,可妖風真大啊,沂王府還沒這麼多事呢。
「姨奶奶後悔得腸子青,可也晚了,只得湊錢給他。因此鬧出了虧空,就是夫人知道的那三百兩。後來——」秋月頓了頓,小心地看了一眼蘭宜,「接二連三地出了事,家裡顧不上理論,姜姨娘又被攆到鄉下去,姨奶奶就慢慢地挪帳把錢補上了。」
見蘭宜沒什麼反應,她繼續說,「事情本來就要描補過去,老爺病著,還夸姨奶奶,說姨奶奶服侍用心,要是再能養下個兒子,等過了太太的孝,就把姨奶奶扶正。誰知道——」她的聲音痛恨起來,「誰知道那個殺千刀的居然沒死,他又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