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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的事,後來如何處理了?」她想起來問沂王。
距那時有兩個月了,欽差辦案的結果應該出來了,只是她被小王爺的問題牽住心緒,無暇他顧。
她這一問,沂王臉繃得更緊:「五個莊頭砍了三個,餘下兩個發去做了苦役。」
蘭宜點頭,這懲處不算輕了,她從沂王的臉色覺出不對,想了想,又問:「還有呢?」
「沒了!」沂王冷笑。
他不便插手政事,也是剛才在宮裡才知道的,作惡的莊頭是都不在了,之後如太子莊田一般,派去了新的莊頭,可那些多占的地,一分都沒退。
蘭宜默然。
她不知該說什麼,說也無用,連沂王都無可奈何,他一日是藩王,一日就只能眼睜睜看這一切發生,再多的不滿,再多的抱負,都只能忍在心間。
「朝廷要派兵鎮壓嗎?」
沂王冷臉點頭:「年根底下,當地官府怕引父皇震怒,原還打算拖延瞞報,結果暴民在本縣縣衙殺官放火後,又攻入鄰縣,鄰縣縣令生了畏懼,棄官署出逃,匪首輕易將鄰縣也占據下來,事鬧大了,掩不住了。」
那奏報送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上萬暴民的規模不是一兩天能聚起來的,他們在當地久已與官府對抗,跟官府的仇怨越結越大,終至朝廷連失兩縣,引發四方震動。
蘭宜心裡明白,這恐怕不是結束,而只是個開始。
但與她的想法不同,宮裡在經過起初的驚亂之後,又恢復了歌舞昇平,除夕家宴,皇帝與后妃舉宴,又召子孫們團聚,正旦大朝會,一樣樣按部就班地下來,什麼也沒有取消耽誤。
只是一些鬧事的小老百姓而已,人數再多,不過烏合之眾,朝廷大軍一至,必然土崩瓦解,再形不成氣候。
從宮宴上回來的蘭宜心道,前世楊文煦起初也是這樣想的,後來,直到她重生前,他續娶戶部尚書家的幼女,一部分原因就是戶部聲稱國庫連年剿匪剿得沒有錢了,拿不出軍費來。
——之後國庫有沒有因此變得有錢,蘭宜就不知道了。
這一世的開端一樣,新年過後,朝廷大軍開拔,奔赴霸州,連打數仗後,匪軍不能匹敵,好幾個小首領受傷,匪首的家人都被抓到梟首示眾,匪首逃入山林,再不敢露面。
皇帝龍顏大悅,過年時敗掉的好心情都回來了,太子也很高興,因為沂王這時因為言辭失當,終於惹惱了皇帝一回。
沂王向皇帝進言,□□根本未除,匪首未捕,不應掉以輕心,只怕匪亂捲土重來。
「老五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太子私下向身邊人嘲笑,「明明暴民都鎮壓下去了,他還說這種話,父皇怎麼會愛聽。」
皇帝確實很不愛聽,於是,沂王終於要返回青州了。
因京畿生亂,路途不安全,沂王府的行程在年後又耽擱了一陣,直到眼下已二月中旬,冰雪也化了,民亂也平了,皇帝的天倫之樂也享用得夠了,再沒有任何理由留下。
車隊出城,在通州揚帆起航。
主艙里靜悄悄的。
沂王心情不好,上下誰都知道,連日來連竇太監等閒都不敢往他跟前去,小王爺也不敢鬧騰,老老實實地窩著。
唯一還如常跟他說話的只有蘭宜。
「吃飯了。」她叫他。
「你倒是會省事,對本王連個稱呼也沒了。」沂王嘲了一句,仍坐在窗邊,沒有動彈。
蘭宜改口:「王爺,吃飯了。」
沂王拒絕:「不吃,本王沒胃口,你自己吃吧。」
蘭宜無語,那挑她刺做什麼。
她也懶得再勸,就自己坐下吃了,沂王看她用完後,招手叫她過去。
蘭宜走去,她飯後要靜一靜消食,便到窗邊陪著他望了一陣風景。
河水滔滔,流淌不息。
「你覺得本王錯了嗎?」良久後,他緩緩問。
蘭宜搖頭。
她太過乾脆,沂王失笑:「你怎麼就敢肯定——本王自己都不敢。」
他不應該在朝廷歡慶時去潑皇帝的冷水,他比誰都清楚他應該忍耐,直忍到得償所願的那一刻,但他終究沒有做到。
民亂平定,滿朝彈冠相慶,竟沒有一個人看到潛在的危險,沒有一個人肯出來說一句明白話,這個朝廷就這樣糊塗下去,這樣爛下去!
世無千秋朝代,無不易恆法,有那麼多例子在前,滿朝飽讀經史的文官大儒,竟仍蹈其覆轍。
「你就是對的,王爺。」蘭宜這一句說得很認真。
她沒有提醒過他後面的發展,因為不好解釋,這不是她一個後宅女子該有的眼光,而且提醒了也沒用,他不掌權掌兵,逢著這類事還要迴避。
他是全憑自己的能力預測出來,蘭宜當時便暗覺驚訝。
而他後來沒有忍住,明知會惹皇帝不悅,仍說了出來,因為這是裴氏的江山,他的私心歸私心,公心歸公心,未讓前者壓過後者,這其實已是帝王胸襟了。
「王爺,你應該說,也說得對。」她又肯定他一遍。
沂王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你怎麼像個小神棍。好了,去讓人擺飯,本王餓了。」
他又有胃口了。
蘭宜難免抱怨:「剛才叫你吃,你不吃,現在又來折騰人。」
沂王起身攬住她:「有你這樣的王妃嗎?只管自己吃飽了,讓夫君餓著——過來,你就坐這陪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