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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入冬總比別的地方早些,茂松書院雖在較暖的山谷,十一月的那場大雪來的時候,卻也一樣讓人冷得猝不及防,麥穗領著兩個婆子抬著火盆到了許櫻所居的跨院,卻見許櫻開著窗,望著窗外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姑娘,冷!」
許櫻把窗子關上了,「只是透透氣。」這一場大雪比她記憶里的要晚一些,但不似她記憶里一般難熬,那個時候她寄人籬下,每天都要不停地做活,能取暖的只有一個手爐罷了,一整個冬天下來,兩隻手上都生了凍瘡,「娘的屋裡點火盆了嗎?」
「回姑娘的話,已經送去了。」婆子答道。
「送去就好。」許櫻說道,外面傳母親的那些話,並沒有傳到母親的耳朵里,可是如果回了許家呢?已經十一月了,唐氏既然管了家,定然不會讓他們娘三個活得逍遙,之前唐氏不管他們是因為立足未穩,如今她必定已經將許家上下全一手掌握,又逢快要過年,定要將他們接回去。
到時候不用旁人說,唐氏旁敲側擊地問幾句,怕是母親就要受不了,連家到現在還沒有信兒,連俊青真的變心了?許櫻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為了求穩妥加上心裡雖明白母親改嫁連俊青最好,卻終究捨不得,不想沾手此事,沒有早一點再傳信過去。
許櫻不信連俊青會變心,怕是有人從中做梗,若是這樣,她再傳信怕也一樣要石沉大海,唯今只有……
「把我的灰鼠披風找出來。」許櫻想到了就要去做,誰知道唐氏什麼時候派人上山來呢,若是那個時候她還沒把信傳出去,回到許家母親真有可能被流言蜚語擠兌死。
「外面還下著雪呢,姑娘您要去哪兒?」
「去賞雪。」許櫻說道。
連成璧攏了攏身上的大紅猩猩氈斗篷,在風雪中低著頭走著,在漫天的風雪中似是一團火似地顯眼,懷裡的信像是沾了某種說不出來的香,又似熱得燙人,他抬起頭,看見遠處因風雪而少有人跡的墨香齋前,只有一行被風雪蓋住的淺淺腳印。
他推開墨香齋的門,掀掉頭上的風帽,墨香齋是茂松書院的藏書樓,平素天好的時候人不少,今天下了雪,天氣冷,墨香齋為了怕走水,又向來不放火盆,冷得很,如今空曠得只剩擺滿了經史子集的書架。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雪天陰,如今才不過申初時分,墨香齋就有些陰暗,在某個角落裡不知誰點了一盞油燈,隨著窗縫吹進來的風,忽明忽暗。
「請問……」
「來的可是連師兄?」燈影下穿著雪青緞面灰鼠襯裡披風的少女,婷婷玉立。
「正是。」
「許櫻一時情急亂了方寸,這才請連師兄來此一敘。」
連成璧見許櫻話說得急切,忙收斂心神,「許師妹有話請講,連某定當竭盡所能。」
「許櫻想請連師兄代傳一封信。」許櫻從書桌上拿出一封墨跡才幹的信,當著連成璧的面裝進信封里,卻沒有封口。
「給誰的?」
「連山長。」許櫻說道,「連師兄怕也是知道外面的傳言了,我四嬸雖得了報應,可那流言卻是禁不住的,總有無知婦孺亂嚼舌根,因此事也與連山長有關,我這才想請連師兄代為傳信……只盼著他能不改初心,讓我母離了許家。」
連成璧雖說聰明,卻沒想到許櫻竟是這樣的心思,「那些無知之人為逞口舌之快,難免胡亂編排,師妹何必放在心上,許夫人高風亮節,又豈是那些人能抵毀得了的。」
「人言可畏。」唐氏是不會放過董氏給母親生搬硬套的把柄的,許家反倒比別的地方更兇險。
「可……豈不是做實了流言?」
「若是連山長娶了我母親,無非是一段佳話罷了。」就算不是佳話,母親嫁給連俊青,遠遠的離了許家,旁人說些什麼又有何妨。
「師妹真的捨得……」叔叔的心思,連成璧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若真把信交給了叔叔,叔叔就算是拼死也要向楊家提親,到時候若是許二奶奶真的嫁給了叔叔……像是許家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媳婦改嫁,也沒有讓孫子、孫女在旁地人家做拖油瓶的道理。
「我娘吃過太多苦了。」她倒沒什麼,現時就把她扔到荒郊野地里她也能活,許家無非是虎狼窩罷了,她已然定了親,許家又能拿她如何,上一世她都活到了出嫁前,何況這一世。
許櫻緊抿著嘴唇,眉頭微皺,連成璧見過女孩子在他跟前擺出各種各樣的表情,卻從沒見過許櫻這樣的表情,這個女孩子,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了吧,就算是……
「十弟!十弟!」外面忽然傳來連成珏的聲音,連成璧心中一緊,被人看見自己跟許櫻於暗室之中私會,他一個男人倒沒什麼,許櫻的名聲……
他轉過身,卻見許櫻已經不見了,身邊只留一絲馨香,他看向遠處燈光照到的暗影處,卻怎麼也看不清許櫻在哪兒。
「十弟,你在這裡做什麼?」連成珏手裡提著一盞寫著茂松書院四個字的白紗燈籠,他本來長得比連成璧高一些,燈光更是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來找幾本書。」連成璧背對著連成珏把信揣到懷裡。
「可找到了?」
「太黑了。」連成璧拿著油燈說道,「外面竟要提著燈籠才能看見路嗎?」
「我怕尋不到你,又要到別的地方找,那個時候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