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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成璧眼眸低垂,燈光照在他臉上的汗毛上,像是為他添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這世上若是有神仙,也不過是如此模樣,她許櫻何德何等竟能得配如此才貌仙郎,想到這裡竟有些鼻酸,只覺得前世種種不如一體忘記得好,就連心中記掛著的「報仇」「爭氣」也淡了,只想著能跟眼前人好好過一世也是好的。
她喝完了藥湯,連成璧忙讓她回被窩裡睡下,又讓要加了兩個火盆將屋裡燒得暖暖的,又拿了一條厚被子給她捂著,許櫻瞧著他忙碌得額頭見了汗,伸手拉住他,「成璧,這屋裡熱,你在外面的榻上忍一宿就是了,我睡一覺明日就好了。」
連成璧搖了搖頭,「你這般我豈能離開?且在椅子上忍一宿就是了。」
「衙門裡還有事呢,你若是精神不振的去了,豈不是讓同僚恥笑?」
「如今臨近過年了,每日去點個卯便無人管我們的去向了,翰林院早就無人了,我且請個病假也無妨。」
「你年輕……」許櫻說著咳了兩聲,「還是莫要太乍眼才好。」
「下官謹尊娘子吩咐。」連成璧這般說著卻沒走,而是坐到了貴妃榻上,一副要在此安營紮寨的模樣,許櫻見狀也只得吩咐麥穗取了被褥替他鋪蓋好,這麼一折騰已經臨近四更天了,冬天天亮得早,外面還是黑乎乎的一片,許櫻瞧著姚榮家的和幾個丫鬟都有疲色,哈欠不停,便讓她們下去歇著了。
翠菊回到自己所住的後罩房的時候,已然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連被子都是絲蘭看不下去了,替她蓋上的,「你啊,小姐的身子,偏生了個丫鬟的命。」麥穗最年長,瞧著她懶洋洋的樣子頗有些看不慣。
「算命的說了,我的命是先苦後甜,我在連家的時候就打聽了,似我這樣的配給外面管事的不知有多少,連家的管事娘子,怎說也是穿金戴銀使奴喚婢的命。」翠菊閉著眼睛說道,「麥穗姐,你就不羨慕百合姐?」
「我不羨慕百合姐,我羨慕姑娘,姑爺對姑娘多好啊。」絲蘭說道,「我小的時候娘生了病煮飯晚了,祖母都要罵,我爹平素還好,聽見祖母罵人就要伸手打我娘一頓,有次我娘又生病又挨打,暈了過去,他們還說我娘是裝的,若非鄰居家的大嬸看不過去了,怕是我娘那個時候就被打死了。」
「呸呸呸!」綠蘿就算平素不愛說話也聽不下去了,「你怎能拿你娘跟咱們姑娘比,咱們姑娘可是金尊玉貴的命,生來就是享福的。」
麥穗聽她們這般說話,心道這些個小丫鬟都是來得晚的,豈知姑娘小時候遭過的那些個罪?年幼喪父,隨母親扶靈回鄉,偏不得祖母的待見,若非張姨娘生了個庶弟出來,怕是連家產都要被太太和四奶奶謀奪了去,出嫁之前那都是嘴裡含著苦水熬出來的,想想姑娘也不容易,如今算是苦盡甘來了。
她自覺得陪著姑娘吃過苦的,瞧著她們也帶著幾分的自傲,「好了,別亂發議論了都不困嗎?吹燈睡覺。」
麥穗有了這話,小丫鬟們自是趕緊吹了燈睡了,因確實是累了一個個都睡得極快,沒一會兒就鼾聲四起,倒是麥穗有些睡不著了,翠菊打探陪嫁的丫鬟是能嫁管事的,可陪嫁的丫鬟還有做……麥穗想到這裡臉一下子紅了,論姿色她比不下綠蘿跟翠菊,可勝在資歷深對姑娘忠心,如今姑娘未曾有孕,他日有孕了,姑娘挑來選去的也必定會選自己,到時候那怕伺候姑爺一晚,能分得他對姑娘的一分溫存,她也是死而無憾了。
許櫻睡醒了覺,果然是出了一身的透汗,只覺得渾身上下騷臭不已,命人在耳房備了熱水沐浴更衣不說,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裡衣出來,這才覺得人整個人清爽了許多,連成璧則是剛從翰林院裡點完卯就帶著從外面買回來的點心加來了,瞧見她換了裡衣外罩著俄羅斯金絲絨的寢衣正在火盆邊梳頭,不由得有些生氣。
「你怎麼竟洗澡了?不怕又著涼?」
「這屋裡燒得熱得很,我還覺得熱呢。」許櫻笑道,放下手裡的梳子,替連成璧脫了外罩的黑貂毛風氅摘了銀鼠的風帽,見風氅上沾了水珠道,「外面可是下雪了?」
「星星點點的雪粒子,雪不大。」
「不知山東雪大不大,那一年一冬天未下雪,第二年開春還是雪少,冬麥可是差點絕收。」
「隆昌順的女東家未曾派許掌柜去關東收糧,想必來年不是大旱年。」連成璧摸摸許櫻的頭髮,見因室內極暖,她又是在火盆邊梳得頭,已然半干,這才放下心來,竟有心思和她調笑了。
「這可保不准。」許櫻挑眉笑道。
「是以山東的幾家大商戶,都派人去了遼東購糧,連家也派了人去,瞧今年冬天雪少的架式,開春就算是有雨,山東的麥子怕也是要貴上三成,多少有得賺。」
「連少東家竟然連這些經濟學問也懂了,真不愧是少年天才。」
「我生在商家,自小耳濡目染便是曾未上心,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總不能似有些同僚一般,連自家一年到頭有沒有攢下銀子都算不出來。」連成璧說到這裡又有些感嘆,翰林院雖說是清貴,可若是家無恆產的,在這京里做這清貴的官也實在是辛苦,那些個俸祿銀子還不夠一家人塞牙縫的呢,免不了東拼西湊一番,才能過去這個年。
「不是算不出來,怕是越算越難受吧。」許櫻也知道如今的情形,若是寒門考出個貴子來,雖說有些投田收益,若是一開始就留在了翰林院,只守著那點子在外地看起來「很多」在京里賃房子、人情隨禮都不夠俸祿過活,實在是緊巴得很。「今年的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