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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的時候他們找了家園內的快餐店,點了幾個三明治和兩份冰飲——天氣還很涼,但是腎上腺激素讓他們渾身發熱。
他們在遊樂園裡找了個陽光中的座椅,粗糙的木質,略顯得偏僻的環境,偶有走過的一兩個旅人,都掛著相機背著背包,見到他們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怕水?」秦肅向來直白。
遲御有些驚訝:「你注意到了?」
「表現的那麼明顯。」秦肅嗤笑一聲,打開了打包袋。陽光照射下渾身都暖洋洋的,但是加了冰塊的飲料又凍手的很。三明治還是熱的,散發出雞肉煎蛋和番茄的味道。
遲御也打開了三明治。
他先喝了一口飲料,冰涼的甜味從味蕾一路蔓延到胃袋,仿佛全身都被降溫了一樣,世界有瞬間的靜止,被陽光照射著幾秒才恢復過來,好像每一個毛孔都打開了一樣。
然後他輕笑了一聲:「也不算是怕吧。」
也許能夠算是他留給自己的一個明顯的弱點。
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因為種族歧視和年齡的關係,遲御向來是出於「被欺負」的地位的。但他白而瘦弱,骨架不大,東方人的輪廓比西方人還要小一些。他小時候長得並不如何出色,營養不良導致的臉色發青和瘦弱都讓他既不起眼又看似弱小。
雖然總有些年齡大一些的白人小孩蔑視地看著他,搶食物,排擠他,但那些小孩總擔心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惹上麻煩,動手時都並不激烈。
比起挨打,在孤兒院裡,遲御更多是學會了「看見」。
住在隔壁的黑人小姑娘性格爽朗又長得可愛,但有收養資格的家庭大多希望收養一個可愛的白人小孩。黑人小姑娘數次被來參觀的家庭拒絕,也變得內向自卑了。
樓上有個黃種人,懦弱又狗腿,總是跟著孤兒院裡上兩層的傑克,可傑克才看不上他,人越卑微越被人看不起。
還有他自己,就算裝乖也會因為膚色的關係被孤立。但狠一些就不會受欺負了,第一次不小心踢到某個揍人的男孩的腰下的某個部位的時候還關了禁閉,要不是大嬸看在他實在瘦的沒有攻擊力的份上,估計就不是禁閉了事了。
誰知道當初那個被踢了,嗯,的男孩現在在哪裡呢?
遲御不知道那個老頭是看上了自己的哪一個方面,就把自己領養走了。
總歸不會是外表。
但他跟著老頭很久,學馬術學禮儀學知識學槍法學格鬥……
「你的眼神里,有狼性。」老人這麼說,然後呵呵笑了,帶著冷意,「不過我也不想收條狼,狠歸狠,成不了氣候。」
「您的眼神真好,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淡淡道。
老人晚年脾氣已經很好了,大抵是活動力不如從前厲害,也不愛動彈了,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生氣,反而笑著看他:「至少能看出來你膽子大。」
他第一次帶隊出任務時頂著一群人不認同,懷疑的目光。
習慣性板著臉不是為了威嚴一類,純粹是懶得對著這群人做表情——他那時候很有些中二的意味,人本身聰明,自然有些看不慣這些粗人的意思。
帶著人做了幾次漂亮的任務,拿下幾個大生意,又贏了幾次火拼,逗了幾次警察以後,家族裡對他的態度就恭敬多了。
老人那時候已經纏綿病榻了,他一邊還在讀大學,一邊處理家族裡的事。
他膽子越來越大了,脾氣也越來越不好,一次任務的時候不小心被敵對家族的人抓了去。
他的身份擺在那裡,跟著他的人大多死了,他自己卻還活著。
他從來沒有什麼怕的東西,那一次卻開始有些後悔。被用刑時他沒覺得多痛,但被按在水裡的窒息感卻讓他有了臨近死亡的恐懼。
疼痛讓他清醒,而窒息卻讓他恐懼。
「我覺得……記住那種恐懼感,對我有好處。」遲御淡淡說道。
老人那次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只很平淡地問他,什麼感受。他許久無語,許久才跪倒在老人膝邊,很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老人乾巴巴的笑聲迴蕩在空蕩的房間裡:「你道什麼歉呢?如果你覺得自己錯了,就去改正。但是Ivar,有些東西,錯了就回不來了。」
老人給他取的名字是Ivar,射手的意思。
他突然明白這個名字的某個含義。
一年後那個家族消失在義大利繁榮的黑道文化里。
遲御在病床前送走了老人,突然覺得生命中的某個重要的東西消失不見了。
「也不是多難克服的問題。」遲御一字一句道,「其實,我大概還挺享受那種恐懼感的。」那讓人清醒。一次比一次,更清醒。
秦肅端著冷飲看著他清冷的表情。
一時無話。
遲御慢慢的,姿勢優雅地啃完了兩個三明治,才轉過頭,看秦肅端著冷飲皺著眉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你為什麼這個表情?」
秦肅雙手握著杯子:「太冰了。」
「那就別喝。」遲御搖了搖,還能從透明的飲料中看見未融化完全的冰塊。
「浪費。」秦肅嘆了口氣,卻把遲御的杯子也拿走隨手丟到身邊的垃圾箱裡,「你也別喝了,胃不好。」
傍晚從遊樂園出來的時候夕陽染紅了半片天空。
兩人漫步在加達湖畔,古老的石板街在夕陽下透出歷史感和滄桑感,幾隻小船整齊排列在岸邊。湖水澄澈,微風吹出整齊的漣漪,夕陽的光灑在上面,斑駁而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