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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他每月初三十五都會專門為大家講解答疑,倒成了許多修士的小師父。
這日傍晚,晚霞燒紅了天邊。
付離穿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裙幅褶褶猶如染了天上紅霞的彤雲,隨著她的走動泛起波瀾。
她是方定遠的師妹,當年一同入門的幾個弟子當中,與方定遠算是關係不錯的了,卻也一直不遠不近,付離離覺得,她似乎走不進師兄的心裡。
她今天盛裝打扮,烏雲般的秀髮綰了朝雲近香髻,上面只綴了幾顆珍珠,珍珠光滑圓潤晶瑩飽滿,於黑髮之中也格外顯眼,更襯得青絲如瀑,綴著晶瑩水珠。她臉頰緋紅,唇不點兒而赤,此時微微抿著,俏麗中又多了一絲嫵媚。
“方師兄。”付離藏於袖中的手已經捏了一手的汗,她鼓起勇氣喚了人,還未開口,臉已漲紅。
方定遠如今早已不是從前那小少年,他身材高大,臉若刀削,線條剛毅,劍眉星目,站起來的時候挺拔猶如青松,付離個子也算高的,然此時卻只能到他胸口。
他平時里講解陣法的時候都是坐著,語氣溫和,如今突兀站起來,倒讓付離覺得更加緊張,就像是一座山擋在那裡,擋住了夕陽,在她身上投下了一片陰影。也讓她心裡咯噔了一下。
早已準備好的話,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並不喜歡自己的。
否則的話,他怎麼會這麼疏遠。
付離眼睛熱熱的,她嘴唇越抿越緊,瞧著方定遠皺眉,她心頭更是一酸,低著頭道,“沒事,今天謝謝你教我解那陣法。”
說罷,她轉身飛跑,曳地長裙隨風而動,猶如天上流動的雲霞。
待人走遠,方定遠坐了下來,他背靠著陣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一個低低的聲音從陣圖之中傳來,那聲音細微輕柔,像是一陣清風吹過,把她的聲音送到了他耳邊,送進了他識海。
“當初我第一次見你,你穿的也是這樣的裙子。”像是東海龍女,踏波而來。
方定遠以為李馨眉已經死了。
他那時候很難過,他想變成她那樣的人。
所以他整日整夜參悟陣圖,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哪怕神識耗盡,也不願意停下來休息。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呆在陣圖旁邊,就像是在這裡扎了根。
後來有一天,方定遠窺見了一絲陣圖真諦,就像是看似繁複的結,一旦找到了開頭,後面的都變得簡單起來。
他想起了當初李馨眉手指划過的那道細細的線,他以此為支點,去解開其他的奧秘。而等他全身心的沉浸在陣圖之中的時候,他發現了隱藏在其中的元神。
無比虛弱的元神。
當年李馨眉強行服用提升神魂的丹藥,藉助無量宗護山大陣把無量宗攪得天翻地覆,而她那時候神魂與陣圖相連,機緣巧合之下,元神並未徹底消失,而是棲身於陣圖之中,得陣中靈氣滋養,使得她元神並沒有徹底湮滅。
然她肉身早已落入禁天涯封印之下,已然無處可以寄託。如今的她,就相當於陣圖的靈。
長久下去,她會變成陣圖真正的陣靈。若陣圖有損,她也會煙消雲散。所以方定遠就守在這裡,片刻都不願意離開。
他喜歡她。
有時候會輕輕地撫摸陣圖上那些雕刻的符文,心裡有著別樣的旖旎念頭。然這陣圖人人皆可參悟,每當有其他人駐足停留,甚至伸手觸摸的時候,方定遠都會臉色難看,擺出幾個高階陣法,讓人參悟,把別人的注意力從陣圖上給拉過來。
久而久之,來同他探討陣法的就多了。
久而久之,他也就被迫成了所謂的小師父。
“你當初不是很討厭我的麼?”李馨眉問道。
方定遠後背輕輕靠著陣圖,他側過頭輕笑一聲,“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當初年少輕狂,見到別人比自己更強就心有不甘,哪裡是討厭,只是因為距離太大而有些執念。若是那時候李馨眉願主動跟他說話,他堅持不了幾個回合,就甘願為她做牛做馬了。
只是那時候的李馨眉也不愛說話,平素對誰都冷冷淡淡的,才讓他覺得,她心高氣傲不好相處,更是多了攀比之心。
說到底,還是因為在意。
在意有那麼美的少女踏波而來,視線卻不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這個時候,他哪裡會承認當初討厭她。方定遠伸手摸了摸陣圖,只覺得自己手指尖兒都在發顫。
卻在這時,他聽到她又道:“付離喜歡你。”
她每逢初三十五都會來,平日裡也經常偷偷過來看他,心思不言而喻。
此時金烏墜入山澗,夜色微微濃。
“你知道她喜歡我?”方定遠詫異地抬頭問,他背抵靠著陣圖,此時陣圖上有星星點點的光,就像是頭頂上夜空里一閃一閃的星辰。
“恩。”依舊是低低的應答,軟軟綿綿的聲音,讓方定遠臉上都有了薄紅。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嗎?”他臉上帶著笑,心裡卻格外的緊張。
陣圖裡的人沒有應答,他雖有幾分失落,卻也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站了起來,伸出手指順著當年李馨眉畫出的那一道細線,從左到右,輕輕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