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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又日夜兼程趕回北楚,路上,趙洛漸漸恢復了神志,他抱著瓦罐,一刻也不肯鬆手,人木木的,一句話也不說,腦子裡時時想起文竹的絕筆,曾經以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喜歡上一個女子,卻求而不得;而今才知道,得而復失,才是真的痛徹心扉。
這痛密密麻麻,爬滿了身體,動靜之間噬人血肉,一呼一吸都扯動傷處,恨不能立刻去死,卻又想起文竹信中所言,若是枉死,她便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他不怕死,他只是怕死了以後依然見不到她。
回到北楚,趙洛先去見了楚皇,趙野冷著臉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斥道:“為了一個女子,你何至於此,朕已經派人傳下話去,諸臣家中但凡有適齡女子,皆須送入宮中,你登基的同時大婚。”
趙洛聞言一震,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憎恨:“你自己放縱母后獨寵這麼多年,又何必強求於我?!我果然不是你親生的麼?”
趙野厭惡地看著他,那眼神不像是父親看兒子,倒像是一個殺父仇人,他無視趙洛,喝道:“來人,把二皇子手上的瓦罐給我收了,若是不登基不大婚,我就把這破罐子砸了,揚灰世間便溺之處。”
趙洛死死地盯著趙野,任由侍衛奪了他手裡的瓦罐,他咬牙切齒地道:“總有一天,我要把母后從你身邊奪走。”
趙野聞言,哈哈大笑:“只要她活著,朕總會找到她。你的竹兒呢?你卻去哪裡尋來?哈哈哈哈。”
他轉身離去,一路上傳來笑聲不斷,趙洛趴在地上抽搐不已,宮中服侍的太監宮女們俱都悄然退下,退了三里依然聞到趙洛的哀泣,猶若母獸喪子,慘絕人寰。
趙洛原地未動,泣了一日一夜,眼泡紅腫,喉干唇裂,意識卻異常的清醒,他不能這麼下去了,他還要拿回文竹的骨灰,他掙扎著爬到殿門口,聲嘶力竭地喚道:“來人,來人啊!”
此後幾日,趙洛異常乖巧地配合著登基大典的進行,遙望寧都祭祖,心裡卻念著文竹,若她地下有知,會不會怪他連她的殘體都保護不了?
一眾秀女裊裊婷婷排成了數個方陣,楚皇趙野獨寵陳陽洛一人,聞知新皇先妃,家有適齡女子的群臣紛紛獻上愛女,若是家中沒有女兒,也尋了外甥女來,選秀陣容異常強大。
新皇趙洛容貌絕佳,乃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人又極有文才,就連公孫又白那老狐狸也親口承認,此子宰相之才,若趙洛不是皇子,怕媒婆早早便踩扁他家門檻,如此良婿,婦復何求?
趙洛心不在焉,正要隨便點了幾個去,趙野陰險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想隨便選一個是麼?那一罐子的東西,少了兩把也看不出來吧?”
趙洛握緊雙拳,下唇生生咬出血來,心中悲憤,咬牙切齒地道:“你要如何?”
楚皇趙野狀似輕鬆地道:“藍帥的不妹,工部劉侍郎的大女兒,戶部於尚書的外甥女,還有……”
趙洛冷冰冰地打斷他的話:“還有幾個??我都收了,全部立為妃嬪。”
趙野滿意地一笑,又輕描淡寫地道:“那公孫又白的孫女兒雍容華貴,德才兼備,足以母儀天下,不如立為皇后吧。”
趙洛喉間傳來低低的笑聲,整個人驀地放鬆,楚皇奇怪地看著他,卻見這個兒子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坦率地道:“兒臣的皇后已經去了,今生只有她一人堪為我妻,若是父皇一定要逼迫兒臣,還請在兒臣死後把我和竹兒葬在一起。”
趙野沉默半響,想到自己一生,雖然不願意,卻不得不承認,趙洛果然是他的兒子。趙野長嘆一聲,讓了一步:“如此,便立藍家,劉家,於家和公孫家的秀女為妃,後位,就等你改了主意再說。”
此楚新皇登基當天,同時大婚,天下同賀,大婚當晚,世人都在關注著新皇會留宿在哪一位宮妃殿中,無人知曉四位美人兒俱都枯等一夜。新皇渾身縞素,懷抱一瓦罐,於發為堂之中靜坐一夜,靈堂上的牌位赫然寫著——愛妻楚後文竹之位。
黃泉
眼前是一片迷茫的荒野,無數半透明的鬼魂從四面八方趕來,她迷迷瞪瞪地隨在其中,跟著大隊一起往前趕路,有時會有掉隊的鬼魂,被荒野之中飛出的黑色禽鳥一口叼走,不知盡向何處。
她的心中對這黑色禽鳥帶著天然的畏懼,直覺告訴她,不能掉隊,不能靠近黑鳥。
她叫什麼來著,洛……
是洛麼?
好像不是,可是似乎只記得這一個名字呢,洛,聽上去真美,就叫洛好了,洛,洛,洛……她的心裡莫名地高興起來。
行了不知多久,這個世界沒有日出日落,沒有白天黑夜,只有永不疲倦的鬼魂,她的眼睛漸漸睜不開了,身體在變淡,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危機感,如果她不能在完全透明前趕到那個地方,她就會永遠的消失了。
不,不,還有洛,她還沒有見到洛,迷失的心竅豁然開朗,這點執著點燃了她最後一點魂力,如同迴光返照一般,半透明的身體凝重起來,清晰地有如實體,反倒輕盈了許多,雙腳離開地面一尺,掠過無數同伴,終於在燈枯油盡前趕到了旅行的終點。
一座橋,一座殘橋,只有半截的殘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