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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城池並非隨地可見,往往好幾日才能碰見一個宿頭。寧非購置了一輛馬車,省去了與丁孝同乘一匹坐騎的擁擠。大冬天的風餐露宿,就算是健康的男人也不一定吃得消,何況寧非又傷又病。開始還能靠一股意志力撐持著,漸漸的這股力量也在消失,病況時好時壞。
丁孝很是擔心,他善於調配藥物,尤其是治療外傷的金瘡藥。可論及望聞問切等內家診斷功夫非他所長。他有心想要留在哪個城池裡給寧非調理一下,寧非卻不同意,只想離京城越遠越好。
一個多月後,隨著路程南下,天氣變得越發濕潤,積雪也沒有了。平原之地到了盡頭,橫亘在兩人面前的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有的山巒高聳入雲。自從五天前離開最後一座城池後,寧非煎熬不住,又發起高熱來,睡過去三日不曾甦醒了。
隨身攜帶出來的乾糧根本無法讓她下咽,只能餵一些水。丁孝如今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弄些易於下咽的食物,周邊無人無戶,雖有鍋子可黏米早已用完,熬一碗粥都不可能。眼見病人越發麵黃肌瘦,他也沒了辦法,只能快馬加鞭往那連天的山脈趕去。
這日行至夜晚,馬車終於在一道山溪旁停下來。之前還有獸徑可走,再往前只能棄車騎馬了。
南方的冬天,草木依舊蔥綠,深夜裡寒霧四起,草木掛珠。丁孝對這片地區熟如指掌,他挑了一處草地,將雜草清理了,升起一堆火。
略帶濕氣的枯木在火中發出噼噼啪啪的裂響,火光照不到的深處傳來隱約的響動,似乎是什麼東西正在往遠處奔逃。
丁孝舒了一口氣,對馬車那邊自語道:「總算有點辦法了。」
說完隨手找出個趁手器物,閃身進入樹林草叢之中。
馬車周圍灑了雄黃酒,又點燃火堆,蟲豸蛇蟒不會靠近。寧非在馬車上安靜地躺著,臉頰都凹陷進去,猶如一個死人,不會翻也不會動。
冬季的夜空里,連蟬鳴都聽不到,只有寒風颳過枝葉之間的碎響。
良久,黑暗處的草木里傳出拖曳物體的聲音。不久之後,丁孝走了出來,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發白的皮膚被一人多高的茅草葉片劃開了數道細痕,薄薄的血色凝聚在傷口的末端。
他一隻手緊抓著什麼東西,一直拖到火堆旁。
那是一隻剛成年的梅花鹿,大概是去年的春季才出生,身材剛剛成型。腦袋上插了一柄銳利的鍋鏟,眼見是活不了了。丁孝把獵物往山溪裡面丟去,取出割藥草用的藥鐮,開始洗剝做飯。
梅花鹿吃山中百草,身上有一樣物事是難得的寶貝,病人食不下咽,可以之略微熬煮餵食,生津解毒補充體力,效果不亞於金絲血燕的燕窩。——只是這樣東西的名頭有些噁心,至少丁孝所見八成病人,若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絕對大嘔特嘔。
他掏出鹿的胃囊,裡面還有些內容物,倒入鐵鍋里掛在三角架上燒煮。不多久,酸澀的氣味被蒸發殆盡,餘下一鍋青白相間的粥糊。
這種東西就算再好,丁孝自己也是不吃的,他喉嚨眼淺,比一般人還容易吐,剛才處理胃囊的時候就頻頻作嘔了。
丁孝將白糊倒入陶碗裡端上馬車,看到寧非還是不死不活的樣子,暗想:為了救你的命才給你吃這種東西的,這是不得以而為之,千萬不要怪罪於我!
然後將寧非扶在自己懷裡坐好,用湯匙一羹一羹地送進去。
丁孝年少時曾吃過一次這種東西,入口時略苦,回味甘甜舒暢。吃完後,養母告訴他這是山羊的胃液,害得他連吐數日,三月不知肉味。
有的人極為嗜食,稱之為「百草白補湯」,這類人畢竟是少數,十人里只有一二人。丁孝以己度人,便認為寧非也像他一樣,對食物的來源十分看重。
寧非覺得自己的舌根被壓住,暖融融的流質緩緩順食道滑入胃裡,身體也似乎暖了起來。那東西很快就沒了,壓住舌根的物體被抽出去。她意猶未盡地想要追逐,很快就吃到了下一口。
丁孝看著這樣的寧非,長舒了一口氣。總算能夠進食了,還不算太糟糕。心情輕鬆之後,就開始仔細打量寧非的吃相。她還是沒有醒來,卻知道要自己吞咽了。好像剛剛出生不久,還沒有睜開眼睛,就爭搶著從母鳥嘴裡尋找反哺食物的雛鳥。
這種嗷嗷待哺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一勺接一勺送下去,丁孝不時仔細地幫寧非擦掉嘴角流出來的食物,心情漸漸輕鬆愉悅,總算不用和一個隨時會死的人上路了,擔心的感覺真不好消受。
看寧非吃得差不多,丁孝肚子越發餓了。其實本來就很餓,趕車不是個輕鬆的活兒,何況還要照顧病人。他將寧非安置好,回到山溪邊繼續處理那一頭鹿,這些活兒都是很熟手的,村寨里沒有哪個人能超過他的煮食製藥的手藝,很快,一塊鹿皮揭了出來,他準備帶回寨子裡再鞣製。剩下的肉架子掏乾淨內臟,塞入薄荷香草紫蘇,隨意抹點鹽巴和黃酒,整個兒架在火堆上烤了。
很快就有令人難以忍耐的香氣四溢,丁孝早就餓得不行,用藥鐮片了細細的一塊,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嘶嘶地抽氣,實在是等不了,只好邊吃邊晾涼吧。
一頭全鹿被他片去一整圈後才算吃了個飽,實在美味,丁孝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手藝,拍著肚皮作意猶未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