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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言及公主難產的緣由,是丁師傅特意在公主食物中多添了西域進來的紅花。原來那丁師傅有一半的西域血統,父母生有他及一個妹妹。妹妹的外貌隨了她母親,長得極是貌美,不幸被征入宮中,又遭銀林之妒,數年前被銀林下令杖斃。信末落款: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銀林善良賢淑,丁師傅居然說她下令杖斃宮女,對此徐燦說什麼也是不會相信的。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可是丁師傅留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公主難產,罪魁禍首是那味添加在膳食中的紅花。與江凝菲沒有任何關係。
他前些日子是如何說的了?說江凝菲惡毒,是個毒婦,然後還甩了她一巴掌,將她關入柴房。凝菲從小到大也沒有受過如此委屈吧,難怪會跑了。
徐燦衷心祈求江凝菲能夠早日消氣,回到他身邊。天這麼冷,那小丫頭一個人在外面吃不飽穿不暖,肯定很難受了。他一定不會多做責怪,一定會好好賠小心賠不是,一定再不被怒氣沖昏頭腦錯怪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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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非離開徐府的當日,她從南城門出去。沿途看見許多手持捲軸搜找要犯的城巡差,他們對寧非是看都不用看即行放行,顯然她與被緝之人的身形差異極大,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寧非沒能看見捲軸上的畫像,心想不知是什麼江洋大盜竟然如此勞師動眾。看他們不時將砍刀抽出來塗抹一些綠瑩瑩的毒物,可見那江洋大盜還是個十惡不赦可以就地處決的。
當日黃昏,她在一家簡陋的客棧停腳歇息。
掌柜從業數十載,所見獨身上路的女子寥寥無幾,大多是江湖孤身客。寧非不理會他略帶訝異的神情,要了一間下房。這間房子價錢便宜,住一晚上才相當於一兩醬肉的價錢,不過要與四五個人打通鋪。幸而掌柜的見她是個女子,就給她安排了一個空屋。
江凝菲的原籍遠在江南,可是她並不想去江南度過餘生。
一則是她想到棄婦休妻是怎樣一種生活場景,就聳肩作罷。誰會願意被濟善堂聚集在一個圍子樓里過一輩子活,平日除了為濟善堂做事掙點度日金就沒有別的活動。
一則是徐燦那廝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要到江南去尋她。凡事都要往最壞的情況去設想,日子才能過得安心又滋潤。好吧,寧非自熱而然地將徐燦會找她這件事當成了最壞的情況,並且已經預計到徐燦一定會想方設法將她尋回。
世人常說寧往東北千里,莫近西南一寸,因為西南多匪徒,就連鼎鼎大名的黑旗寨也是在山嶽與淮安之間的西南門戶。可越是這種地方,「流動人口」就越易生存。官府勢力不大,不論是將精力投注於剿匪大業之中或是只求苟安,都不會有誰去關心來自京城尋找棄婦的文告。
想到自己現今的身份才不過十七歲,就要考慮如何度過餘生,寧非很無奈。
推開黃皮紙糊了數層的木窗,天邊夕陽已落,遠近余雪未消,混黃的天色洇染了樹丫山頭上的白雪,天上天下光霧彌蒙無邊。
眼前所見一片寥落,到處都是細密的枯枝禿樹,一條細細的道路延伸至遠,再不見人煙。
寧非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每走出一步都要想好之後幾步的事情。
這裡不是她所熟悉的社會,城池與城池之間是廣袤無邊的森林地帶,沒有路徑也沒有詳細的地圖,沿途不會有隨處可遇的酒店旅館。每日出發必須要計算好速度和行程,否則就會錯過宿頭落得個露宿野外的下場。
這裡不是她所熟悉的年代,離開了城池鄉里就意味著數不盡的風險。這個年代的露宿野外絕不會像郊遊野營那樣安全瀟灑,因為森林裡到處是飢餓的野獸,還有蛇,還有毒蟲……寧非爺爺年輕的時候還獵過熊殺過狼,她明白山林裡面的危險不是城市人能夠想像的。從現在開始的一段路程,對她而言將是迄今為止最大的考驗。
寧非在腦子裡默想,迅速給自己列了一條清單,那些都是安全通過無人區所必須的物件。是的,既然其他人能夠安全通過無人居住的荒林區域,她沒有理由不能做到。
天色漸暗,寧非到廚房找了個炭條,在一張黃皮紙上列明諸如繩索、沖牙、雄黃酒等物,找掌柜的幫她搜羅。如果不是還有炭條可用,連寫個字都要花上盞茶時間研墨,寫完了還要花一刻辰光洗筆。寧非心想這真是讓人煩躁得發瘋的見鬼生活。
掌柜得了一吊銅錢,默默一算,自己為她準備好這些物件後還能多得十數枚,樂不顛地跑後堂去尋店裡能用的物件過來。
寧非就坐在大堂用飯的松木桌旁,手裡捧了一杯熱茶慢慢地啜。
大堂里突然傳來噌的一聲碎響,她被驚了一下,不過處變不驚早成了她的隨身職業素養之一,坐在松木方桌旁不動聲色地往發聲處看去,只見昏黃油燈豆大的火光之外,靠門邊坐了一個灰衣年輕人。
大堂里為了保暖又用棉被將門窗封了,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面目。他左手上執著一柄三弦,右手捏了一片刮板,彈了一聲之後就垂頭坐在那裡,許久之後才用捏了刮板的手去取桌上的茶碗,細細喝了一口之後放回去,又連續彈了數響。
【引弓雙流箭,寒血濺五尺】
三弦這種樂器器如其名,琴身甚像二胡,卻有三根音弦,奏響時不用琴弓而用刮板或戴甲。時人謂之曰音如金戈鐵馬,與其說它是弦樂器,不如說是打擊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