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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太醫對真相心知肚明,但他們同時也是皇宮裡面混出來的人精,自己捧的是天家賜給的飯碗,高嬤嬤是公主身邊的人,要幫誰自是清清楚楚的。可憐那個二夫人身陷女人間的爭寵之戰,眼看徐駙馬雙目通紅神色大異,看來那位二夫人此次不死也要被扒層皮。
徐燦被莫大的挫折擊潰,腦袋隨著心跳一脹一脹地疼。看人辨物都有些不清楚。
高嬤嬤又把公主上午去芳菲苑的事情顛倒是非地說了,搬弄道:「二夫人當時就說公主是過去逞威風的——那真是天大的冤枉,想我們公主那是多麼善良的人物,怎會逞威風。二夫人當時哭鬧不休說她自己不能生養了,咒公主也步她的後塵。我們幾個做下人的氣不過,想要教訓她為公主出口氣,二夫人不顧身份體統就爬上屋頂。公主怕她摔傷,讓我們去把她抱下來,哪知道二夫人不但不領情,反而還將兩名僕婦一腳一個地踢了,公主見說又說不通,拉又拉不下,只能出來。回來就覺得不舒服了。」
旁邊即有當時在場的僕婦撩開衣袖,露出手臂上一塊烏青以作證明。她們著實落力毀謗,為了銀林公主,也不在乎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身體。不過她們幾個是粗使下人,又都到了四十歲上,對於貞潔名譽之類也沒那麼在意了。
此時的徐燦已經不是平時的徐燦了,他雙目通紅,只覺得想要殺人,想要見血。他伸出手狠狠地掐住高嬤嬤的肩膀,把她掐得好一陣慘叫。
徐燦問:「她在哪?」
「她?」高嬤嬤痛得犯迷糊。
「現在是還在芳菲苑嗎……好,我去找她……」
高嬤嬤這回明白說的是誰了,登時說道:「二夫人現在就在銀杉園,我叫人請她去。」
徐燦說道:「請她?還請什麼請,你領我去看那個竟敢咒銀林不能生養的毒婦。」
寧非被派到銀杉園裡作「安產」之用一日一夜,委實無聊,幸而房中有幾本書籍供她閱讀。不過都是些《女經》、《貞女傳》、《烈女孝經》之類的書,她權當熟悉古字筆劃之用。
徐燦踢門而入的聲音巨大,將她駭了一跳,從椅子上站起身,手裡的書落下地,書脊朝上,乃是一本《三從四德賢記註疏》。
徐燦看到書名,氣不打一處來。他從沒想到江凝菲有朝一日會變得如此兩面三刀,變得如此心腸惡毒,最毒婦人心這話簡直就要應在江凝菲的身上了。
他跨過門檻,兩步就到了寧非面前,抬手一巴掌把寧非打趴在地。他心裡記著銀林苦熬的樣子,還有那早死的孩子,憤恨難消之下沒收住力,寧非被那一掌打得幾乎當場昏倒。
她還沒有回過氣,就被徐燦拉著領口提起來,這時方覺得臉上立刻腫起,疼痛蔓延至整顆腦袋,乃至於看到的人像都是扭曲模糊的。
徐燦道:「好你個毒婦……我真想不到……真……」
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再說不下去,眼前的人明明是與他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如今顯得如此陌生。寧非臉頰上迅速腫起的五指印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事到如今居然還會有為她而心痛的感覺。
銀林公主受苦受難,他捨不得;可要懲罰江凝菲,他還是捨不得。
他停了許久,悽苦地笑了,說道:「當男人當成這樣,我也真是窩囊。你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不夠,為什麼還要去咒銀林。孩子是無辜的,你為什麼就是這麼蛇蠍心腸。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如此惡毒?現在孩子死了,你滿意了吧。江凝菲,你好,你真好啊,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別忘了他們也都是我的骨肉!」
他一隻手拎著寧非的襟口,另一隻手握拳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起,始終還是下不了手再打她。
寧非勉強睜開眼睛,她到現在才知道公主的孩子終於也沒能成活,至於是死胎還是死嬰的問題,徐燦自己都不明白,寧非更是不知。
她身上難受幾近暈厥,腦子裡卻迅速運轉,瞬間將日漸所見聯繫起來,早聞皇宮龍子龍孫一脈往往生產不易子嗣艱難,與他們慣常的生活習慣有莫大的關係。他們以為是奢華的、彰顯身份的東西,實際上不少都是暗藏殺機的慢性毒素。
公主此次產下死胎,鉛毒、紅花當是罪魁禍首。可是她說的明白嗎?要不要附帶一堂生理衛生課和物理化學課?不論在古代還是現代,愚昧無知症候群的經典症狀都是一樣的,與腦袋被門夾了的男人講道理更是對牛彈琴。
寧非的目光讓徐燦一陣心虛膽寒。徐燦從那視線中感受到了清晰得如有實質的情緒,好像她對自己失望之極、嘲諷之極。分明是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女人,分明是現在虛弱地被他抓在手裡的女人,卻用高高在上的視線看他。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居然還能這樣,就連一國國母的皇后殿下也不曾如此。
徐燦不知不覺間鬆開了手指,寧非從他手中滑落在地面。
她頭還暈眩,扶額坐在地面上,視線始終膠著在徐燦身上。徐燦心慌意亂,說道:「閉上你的眼睛。」
寧非嘴角勾起,不屑地笑道:「她們又在你面前搬弄什麼是非了?你也不問問我就信了?徐燦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如此好騙,戰場上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徐燦看著她,像看一個怪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