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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再不回頭地走了。
徐燦進得公主房內,太醫、穩婆忙得團團亂轉,章太醫靜心凝神地落針止血,不多時,那血漸漸止了,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徐燦從昨日早上被宮使傳去公幹,下午得知公主難產,此後就一直到現在,不眠不休地忙碌已經十八個時辰了。一日之間發生這麼多事情,孩子死了,公主命危,凝菲又給他添堵,他略感疲憊地靠坐在公主旁邊,為她擦拭額上的細汗,眼前一晃一晃的都是殷紅的血色。
十分奇怪的是,公主明明出了那麼多血,他入房時看到都覺得可能救不回來了,可是現在想到的卻是……青蔥指背上的一道血流落地……
他開始猶豫,可是她也太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公主都命危了還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口裡說是要休書,可若他真寫了,八成就要用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式要他撤回了。
心裡氣憤難平,到底心疼不過,還是吩咐下人去為她在柴房裡多添幾床被子。再想想,讓人再給她備一個手爐。
想了想,繼續叫人來,把他房裡的狼皮褥子也帶過去。
再過不久,還是要加上一件狐裘夾襖。
徐燦冷靜下來,現在知道後悔了。她身子還沒大好就被他關在柴房裡,會不會落下寒症,會不會留下病根?他方才使了那麼大力,會不會把她牙齒給打鬆了。
想到這事,他就更加難受。記起很久以前,才圓房的那一個夜晚,江凝菲在他的懷裡輕喘不休,微張的雙唇里貝齒潔白小巧,甚是可愛。
還有指背上的那道傷,那麼深,一定會留疤吧。更久地以前,他和她都還小,他教她拉弓射箭,握住她的手,整整比自己的手小上兩圈……
後悔是後悔,但三日就是三日。徐燦決定讓她仔細反省一下。記憶中的凝菲小丫頭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或許三日後就好了。
*** ***
一床又一床的被褥被搬入柴房,後來還附送上一個海碗大的三層銅殼手爐,過不多久再送來了狼皮褥子,接下去還有熱湯熱飯,天色全黑的時候再送來一件狐裘夾襖,柴房外掛了大盞的風燈,燈光透過窗戶落進來,柴房裡就顯得不那麼磣人。
寧非搞不清楚徐燦把她關起來是要起到禁閉之用還是要給她安排一次地點特殊的度假。
柴房距離芳菲苑有一定距離,和下人居住的長房也較遠,到了晚間,四周除了風聲嗚嗚,再也沒有人氣。寧非坐在柴草堆上的褥子裡,抬頭往外看。寒冬之夜,天上澄淨無雲,唯有一輪半偏的黃月。
寧非想起,現在已經是臘月十七了,不知不覺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柴房的窗洞有木欄格起,門外上了鎖,她不覺寒冷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抬頭看那輪黃色的圓月。
今夜的冬風颳得猛烈,在樹木枯枝間,在孤零零的房屋間捲起嗚咽的嘯聲,讓她想到離弦的箭矢。多麼快樂而奔放的風,吹過山林湖海也不會覺得寂寞的吧,因為再沒有什麼能夠將它束縛。
這漫天的風,從來就不爭什麼,於是它自由自在。
不爭,於是自由。
寧非神往地想著,靜待初更之後。
許久,遠處傳來掌燈管事一屋屋查燈火的聲音,敲著梆子喊「各屋吹燈」。再不久,府外的街道上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
她從窗邊回身,動作迅速地爬上了柴堆。
寧非自己本來就是個擅長上躥下跳的人物,江凝菲又是江南鄉下長大的小姑娘,習過騎射,幹過粗活,身體很是靈巧。江凝菲死前被孕吐和各種妊娠症狀折磨得痛苦不堪,這個身體後來又受小產的重挫。幸而有葉雲清給她服食的靈藥,調理到了如今終於恢復了往日七八成的靈巧。
寧非借了屋外的燈光看清房頂,從柴堆攀上主梁。
樑上支起了連片平行的木架撐住灰瓦,按說每年都要請人修繕屋頂的,就是為了防止瓦片鬆脫。她用一根柴棒從瓦隙中用力翹開,交疊在一起的瓦片越來越松,終於吃不住力,內外交扣的幾塊全都嘩啦地往外鬆脫。
支瓦橫條的間隙恰好能容得下她通過,她先將狐裘丟在外面屋頂,才穿出屋頂。外面的風嗚嗚地灌進腳下的柴房,同時也把屋頂上的瓦吹得嘩啦嘩啦亂響。
四處都是黑的,僅有圍了幾處院牆挑了風燈。柴房後就是馬廄,摞有一個飼草垛子,寧非記得那處落腳點,雙手扒住房檐,努力把身子探下去,最後雙手一松,靜悄悄掉落在草垛上。
*** ***
芳菲苑裡,還有人在等待寧非回來。
寧非前一夜被請去銀杉園給公主鎮宅安產,當夜沒有回來,他樂得獨占床鋪。到第二夜,葉雲清察覺不對了,從傍晚開始,下人出出進進,又是尋被褥又是找手爐,獨獨不見寧非回來。
後來聽下人議論:「徐主待二夫人也太好了吧,關柴房還要送手爐進去。」
「就是,剛才你不聽了,徐主居然連那件天衣坊織造的狐裘都拿過去了。」
葉雲清聽得莫名其妙,他與寧非相處半月,漸漸生出一種用寧非的話可稱之為「革命友誼」的感情。須知最易結交朋友之時正是落難之時。他正想趁夜去看個究竟,察覺有人從後牆靠近窗子,聽聲音是蘇希洵。
話說蘇希洵進得屋來,發現葉雲清樣子似乎有點怪異,仔細詢問之下得知了原委,怔然半晌,就去摸葉雲清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