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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名泥丸君本名叫做葉雲清,他因事孤身到淮安國都淮中京,不想遇上了夙敵。他計算著對方是地頭蛇,人多勢眾的不好對付,自己也不介意託庇於富貴人家的家眷後宅之中,於是便決定先在此處落腳,等風聲過去再上路。
葉雲清先前聽寧非所言,知她是要打壓身邊丫鬟的氣焰。他以前也是管事的,數萬口人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不多不少理了兩年,深知與人交道時的舉步維艱之處。只不知道一個弱不禁風一樣的女子,卻要如何拿捏那個氣焰囂張的大丫鬟。
寧非叫他在柴房裡暫避,葉雲清此等老奸巨猾之輩自然不會如她所言去柴房乖乖蹲了。就算有那枚「腐骨蝕心污泥丸」鎮著,葉雲清可是在江湖上歷練多年,深知人心險惡,斷不會孤注一擲地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押給徐燦的二夫人。那個小丫頭今日叫他去柴房躲了,說不準明日就會叫徐燦帶人去抓他。
於是葉雲清仗著藝高人膽大,先去了久仰大名的銀杉園主屋裡房樑上安頓下來。
銀杉園是徐燦為當朝公主所起,皇宮裡也撥了錢,延請了專門的匠人前來動建,端的是華麗奢侈,主梁乃是兩人合抱的鐵杉削成。葉雲清老老實實躺在上面,通身緊貼木樑,一絲灰塵也不曾落下。
他進入時本來沒人,就開始以臥姿打坐運氣,尋思接下去的對策與退路。家鄉那邊的事情雖多,好在山嶽國與淮安國之間暫無紛爭,和他一輩的幾位弟兄自可應付得來,而晚他們一輩的羽翼也已豐實,他就算三兩個月回不去,也不至於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大事。
於是就安心下來想到現在自己的處境。眼前不由就浮現起剛才那個小丫頭一臉噁心欲死地與他對峙究竟是老泥丸還是毒藥的問題。他幼年也在官家長大,所見女人多是欺軟怕硬、膽小如鼠,打從心裡直升厭惡之情,長大後也對女人如同蛇蠍,往往要打點起七分小心三分狠毒來應付。可是徐府的那位被叫做「二夫人」的小姑娘卻甚有意思,官家女人見到匪徒不是要大叫救命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之後不是要一心求死以表貞潔嗎,被餵了毒藥之後不是應該哀哀告饒祈求解藥嗎,可那都是什麼反應……
葉雲清搖頭嘆息,自己上得山多終遇虎,把官家家眷欺負得多了,今日也終於遇到個不能以常理尋思的變態。不過他也有一門本事,由於少年時沒少遭災遇難的,遇事多了,看人也就比常人要准、要穩。徐府二夫人年紀輕輕,實際上則是個能把持得住自己的,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個女人給他的感覺,那就是「穩」。
他調息才過一周天,忽聽到梁下屋外有人聲喧譁,漸漸往這裡過來。然後有下人先衝進主屋,往東側廂房裡報導:「徐主,公主,二夫人揪著芳菲苑裡的大丫頭過來了,說是她偷了自己的東西不認帳。」
不多時,內里傳來窸窣著衣的聲響。葉雲清看看天色,還未到午飯時分,暗想這對夫婦真是情濃如乾柴烈火,都這時辰了還未出榻。
他忽然一愣,從外面那些喧譁聲中明顯聽到了徐府二夫人的聲音。她來這裡做什麼,怎麼還這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腔調?啊,二夫人原來就是這樣的德行麼,不對啊,他剛才用匕首抵著她的時候,也沒見她示弱服軟哪。
對了,那丫頭叫做什麼名字,回頭可得好好問問,否則不好稱呼。葉雲清作如此想的時候,忽又是一愣,人家一個將軍的家眷,他生的是哪門子結交之心,還想姓名相稱,下一步豈不是得義結金蘭?
徐燦在東廂房裡正與銀林公主恩愛情濃,忽聽得外面又有人來報,又是江凝菲要過來哭訴,忍無可忍之下虎虎生風地站起身來,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讓下人出去把她趕走。他方要開口說話,慵懶地斜倚在榻上的銀林公主忽道:「妹妹年歲尚小,或許真是遇到了什麼委屈也說不定,我們既然都虛長了她幾年,有起事來還是要護著她的。」
徐燦嘆了口氣,回身坐下輕輕擁起銀林,末了又是嘆口氣:「圭玉,你真是太善了。若凝菲那丫頭也如同你這麼知書達理該有多好。」
銀林微微一笑:「她還小嘛,過兩年或許就好了。」
徐燦冷哼一聲:「還小?外面民間的女子到她這個年紀已經帶了兩個孩子了。」
銀林嗔怪道:「徐燦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怪我子息不豐?」
有的男人,他看不上的女人做什麼都是錯的,他看上的女人做什麼都是好的。以前與江凝菲情濃時,覺得江凝菲一舉一動都是天真爛漫,現在則覺得是無理取鬧。就譬如現在銀林公主嗔怪責罵他兩句,徐燦就覺得這是情趣,是蜜裡調油,但同樣的事情若是江凝菲做出來,他就覺得是自己自尊受辱了。
徐燦因聽銀林怪他,知自己說錯了話,忙賠罪道:「我哪裡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說著又擁著她輕揉起那隆起的肚子,「咱們的孩子可都看著你呢,你這不是讓他笑話嗎。」
銀林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你磨蹭什麼,還不快出去看看是什麼回事。」
外面樑上的葉雲清聽得默不作聲,他也只能默不作聲了,心道還好自己幾個密友都挺正常的,娶了夫人也不至於如此肉麻兮兮。他雖受傷落魄,內力卻是無損,徐燦擅長外家功夫、騎馬打仗,江湖人的本事則不精通,於是也沒有發現外屋有個梁上君子在聽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