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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某個鄰國被不費一兵一卒納入版圖之後,皇帝一時高興在宮宴上說明了趙滄頡的“功勞”。
這樣的功勞足以讓人悚然,誰能想到一個“買羊毛羊肉”的點子就能夠讓那偌大一個草原民族就此成了附庸,甚至因此絕了生存的土壤?偏偏這計策的陰毒之處,非要人說明白了才能夠想到,實在是……
幾乎是一下子,趙滄頡就成了人人敬畏的權臣,哪怕他之後的那些年一直平庸,並未做過什麼大功之事,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視於他,連帶著他寫的那些書也都有了些人重視,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善謀,計深遠。”
——史書上,這樣評價趙滄頡這位名騷一時卻又很快毫無建樹的內閣大臣。他一生最大的亮點便是那一條毒計,而最深遠的影響則是那幾本幾乎開創了先河的書。
很多後世的學子都能夠從自家的歷史書上看到這樣的一句話“首位系統歸納數理化知識的科學家”、“首位開創專科學習的教育家”……這樣的“家”足以成為考試的重點,讓以後的學子哀嘆不已。
而趙滄頡,他那時候也曾想過,後世會不會把“某某之父”這樣的頭銜掛在自己頭上,但想到自己一輩子最偉大的——其實也不全是出自他手的發明就是玻璃,如果是“玻璃之父”,還是把這個頭銜給那個真正做出成品的工匠吧。
——總覺得那個詞好像有些別的含義似的。
想著這些的時候,趙滄頡的頜下已經有了白須,他如同時人一樣開始放任鬍鬚的生長,這個時候他已經五十多了,也是培養一些威嚴的時候了,只不過鬍鬚並沒有留很長,也就是方便捋一下,拿捏一種態度的程度。
他到底還是不習慣那些拖拖拉拉的長須,生怕自己糾結“睡覺的時候,鬍子是應該放到被子外還是被子裡”的問題,更怕吃飯的時候先餵了鬍鬚。
而他的膝下,已經有了兩子一女,都是繼室宋妙所出,加上已經正式過繼給南平侯的嫡長子,其實是三子。雖然不算多,但對趙滄頡來說已經太多了,多到他開始擔心子孫後世,因為孫子輩的已經有幾個在活蹦亂跳了,而那些小傢伙們的品性,他實在看不了那麼長遠。
“都說入土為安,但你們若孝順,就把我火葬了吧。”趙滄頡臨終的時候姿容還是極好的,些許病容並未有損他的氣質,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是靠在迎枕上的,面帶微笑,聲音自然。
跪在他面前的是三個兒子,長子宋悅澤也在,他自幼就在南平侯府長大,侯爺待他好,卻也從沒瞞過他的身世,少年的時候因為這點兒不一樣還曾犯過擰,跟親爹嘔過氣,猜疑過繼室宋妙是否在此事上有什麼牽連。
後來長大了,成家立業了,漸漸也就把這一段少年心事放下了,這也是因為親爹對他挺好的,不曾因為過繼出去就疏遠,對他和弟弟們都一樣,實在沒什麼好讓人不平的。
這時候反應最大的也是他,第一個就喊出了不同意,被親爹瞪了一眼:“此事就如此。”
後半輩子都在內閣待著,趙滄頡一身官威不缺,斬釘截鐵地一說,再沒有人敢吭聲犯擰。
哄了孩子們出去,末了又對陪了他半輩子的宋妙說了幾句話,安排得都是極妥當的,唯一不妥當的便是沒有了那個應該有的合葬。
“有時候想想也是可笑,可怎麼分吶,合葬不合葬的,多擠啊,且容我輕輕鬆鬆去吧。”趙滄頡說到這裡,又笑了笑,他不知道這一死是不是終結,眼裡頭也有些不舍,笑著緩緩閉上了眼。
“你可真是狠心啊!”兩鬢蒼蒼的婦人滿身綾羅,滿頭珠翠,一雙眼卻是淚下如雨,一輩子的夫妻最後竟是連個“死同穴”都無,他可曾想過這會讓她多難堪?
也許想了,也許不曾,直到此時,宋妙才不得不承認,她從來不了解這個男人在想什麼,一如當初那般果斷地把宋悅澤改了姓。
這麼多年,他對她不是不好,沒妾室沒通房,該有的體貼關懷更是半點兒不曾少過,多少次都讓人感激上蒼能給這樣的一段緣分,但是臨到終了,他掛念的竟沒有一點兒是她,怕她後來偏心,更是早早把家財分了,不是沒有給她留下保障,但這明顯不要讓她當老封君的意思實在是有些寒人心。
想著,宋妙在撲上去痛哭的時候狠狠捶了一下那已經閉目的人兒,那一句哽在喉間的質問被悲鳴壓下,問與不問,又有什麼意思呢?
朝堂上早已換了新帝,這位跟趙滄頡還有些師徒之情,聽聞這位老師故去,特意給了加封,容其以“太師”之位風光大葬,聽聞對方的遺命是要火葬,愕然之後唯有一笑,早知道是個與眾不同的,就連死了都要讓人多記憶一回。
“且隨太師的意思吧。”皇帝沒有不允的理由,死者為大,旁人總不好違逆的。
因為這個,還讓禮部犯了一回愁,這火葬的禮到底該怎麼辦呢?
應該說人類的思維總有共通之處,香木床架起來,大火燒了,再把灰攏一攏,錦繡包裹著,裝到防蟲的棺材裡依舊埋了。還別說,大火燃起時候的場面,悲聲都要被那熊熊的火焰壓下了,莫名有了另一種悲愴。